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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策(出书版)(10)

“难道是东方先生?”我话音刚落,阿宙已腾跃起来,将我卷在他的衣衫里,在草地上一阵翻滚。我气喘吁吁,他贴近我:“他们来了……”我正怀疑,一支箭已经插到我原来安坐的地方。下瞬间,马蹄和马嘶的声音已经从一片静寂中传到我的耳里。

一簇火光撕破了夜的黑幕,狰狞的随着风袭来,我连反映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阿宙迅雷般拉上了马。他在背后紧紧抱住我,一股子青草般的少年汗味冲进我的鼻孔:“低头!”他命令我。

我全身的血液都被这种情景燃烧起来,当我低头抱住马儿的脖颈的时候,我又听到剑矢刺耳的追风之音。在大地的沉郁节拍中,我们努力要跑出背后火炬的虚假光明,可是我们越往黑暗里跑,死亡的威胁却越逼近着,玉飞龙不断的加速,我只看到连绵的山丘和着周围那些低矮的果林,蜿蜒成一道向地平线呼救的曲线,就像血流淌般骇人。

当我们跑进一个山谷的时候,我忽然听到背后有一阵号角之声。那些人似乎意外的停下了马,我们顾不上,只是策马狂奔。夜深,马不辨道,水月交辉中,前进的铁蹄,踏碎琼瑶。我们不知跑了多久,阿宙猛地一记尖利口哨,玉飞龙才慢慢的收住脚步。

我还伏在马背上,阿宙大口的吸气,跳下马,把我抱了下来。仅仅相识不久,我不知为什么,却放心把全身的重量交给他。他鼻尖上有一滴汗珠,他低头察看我的时候,汗水落到我的颈窝里:“小虾,你怎样?没有受伤么?”

我道:“没事。你也没事吗?”他扬眉,眼尾都挑了起来:“不怕,我的命大着呢!”

我低头,笑起来:“我没有受伤……你看……让我自己走吧。”

他用手掌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这才意识我也大汗淋漓,他失笑,放下了我。

“这里是哪儿?”我问,他摇头道:“此刻说不清楚,那些人是蓝羽军精锐骑军,奉命来追我的。方才,他们收到了总部的军令,意外的撤退了……不过现在还是不可掉以轻心,我们只好在这里过夜,等到天明。”

我说:“行,但是四周看不清,也不好点火折。”

他借着月光,把玉飞龙系到附近的一棵树上,这树旁,有一片还算平整的土地。他把马鞍拆下来:“小虾,你把头枕在这里。”

我问:“你呢?”

“你别管我。”他说。月光下,他的牙齿更白了:“我已经跟着大哥行军过多次,我坐着就是休息。”

我和衣躺下来,并不舒服,可是对于才从生死竞逐中出来的人,安宁就是天堂。

我一时睡不着,就问阿宙:“蓝羽军的首领你见过么?”

他的声音年轻而清亮,好像透明水晶碗里的花萼:“见过一次。何魁真起自微贱,懂得拉拢士卒。 但是他蜂目已露,豺声已成,能食人,也将为人所食。我对此深信不疑。”

“你到底偷了他们什么呢?”

他抽出宝剑,在月下利剑发出一道银河断裂般的逼人绿茫,寒气森森,树上的鸟儿展翅竞飞。

阿宙一字一句道:“这是揽星,天下的名剑。我见到了它,就想得到它。我既然得到了它,就不打算放手。我从不苛待自己,我要最好的马,最好的剑,最好的……要是得不到,我宁愿没有……得到了,我此生无憾。”

我为他的话语震慑,齿龈中涌上一股血气:“我爹爹也是这样的。但是……他过世太早了。”我怕引起自己伤感,忙低头闭目。

山谷中唯有林木和风声的共鸣,我闭上眼睛,在冥冥中也看到一片金黄的刀光剑影。

过了不知多久,他叫我:“小虾,睡着了吗?”我翻身:“我睡不着。”

他低声说:“小虾,我没有料到他们那么快就来。把你带进危险来……”

我打断他:“我没有怪你。”他快活的笑了,像个小男孩:“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但是既然睡不着,我有个非分的请求,你答应吗?”

“什么?”

他用一种有些调侃,但更多是热切的声音说:“让我知道你究竟长什么样子。”

我没说话。月光已然暗淡,四周黑鸦一片。他又道:“你若答应,我唱一首歌给你听。我们全家都附庸风雅,只有我不爱吟诗唱歌,以前只唱过一次。”

我默默的点头,拉下了头巾,他并没有点亮火折,只用手掌抚上我的脸庞,小心翼翼的抚过我的嘴唇,鼻子,和两腮。他的手掌很大,也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某一瞬间,我错觉是童年时我父皇的手。但是更多的,像是一种包裹在火焰里的静谧。火融化了蜡,静谧就变成了一滴并不甜美,却让人回味的蜜。

他摸完,也没有说任何话,我终于打破僵持:“该你唱歌了……”

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不能高声,只好唱给你一个人听。”

他开始唱,曲调原本美妙,可是他唱得不够准,却自信满满。

“青春林下渡江桥,潮水翩翩入云霄,

烟波客,钓舟摇,往来无定带落潮。”

“唱完了?”

“是。就那么几句,我三年前唱过一次,在有外族酋长的宴会上。当时唱完,只觉满座无人。居然还把我大哥逗笑了—他在公开场合鲜有笑容的。他问我这是什么歌。我理直气壮回答不知道!”

我忍俊不禁:“你真是不学无术的好弟弟,这不是一首骊歌吗?这是别离的歌曲呢。”

他不以为然:“学那么多做什么,涂费精力,我只通一本春秋左传,便可学古时的英雄了。”他说完,拍了一下我的手,用力的很,都把我拍疼了:“睡吧,睡吧!”

我居然真的在那首歌的余韵里迷迷糊糊的入睡了。等到被杜宇春晓声惊醒,又是黎明。

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细雨,花露重,草烟低,山间野丁香空结愁怨。

玉飞龙还在我的身边,阿宙却不见了踪影。

我瞠目坐起,被雨一淋,彻头彻尾的清醒。

他在什么地方呢,难道我这流浪儿,昨夜真的是经历了幻境一场?

第六章:青凤

我望向玉飞龙。它低头嗅着旁边石头上的青苔。

石头上放着一只金铃。金铃之旁,是利剑划出来的一行字。

“小虾,领玉飞龙至桑前镇蓬莱店会合。托,托,托。宙。”

可哪里是桑前镇?他自是个金刚,也就把我当成女仙?

我拿不准那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起昨夜幕幕,确有逃生之谊。我只好无精打采的拉着玉飞龙迈步。山谷像一个宝瓶,因为没有司南不辨东西,我就观察山间的一条大河。它速度均匀的向一个方向流去,那边山林色浅,似乎是宝瓶的缺口。

岭色千重,人迹罕至。千年之前的英雄,见到的景象也是一样的吧?环视四周,荆棘丛生,怪石嵯峨,我长啸一声,山深处群猿哀鸣。

“玉飞龙,你的主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回想阿宙的音容,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如此的胆大妄为?他的衣着用度,言谈气派,都不像个平民。但与我南朝贵游子弟,乌衣巷内王谢风流,又截然不同。我又对玉飞龙说:“圣贤讲:要和人同享欢乐,就该跟人共享患难。我跟你的主人根本没有共享什么欢乐,怎么一开始就要受苦受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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