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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苍苍(56)

“就这么完了?”吃惊的看着终局的棋盘,不用数目,也是黑子惨败,白衣文士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先生你就让我胜一局可好?”

“哦?你不是不吃嗟来之食?”褐衣人胜了棋,居然有些孩子般的得意,“我如果让了你,你岂不是会生气?”

白衣文士又长叹:“我看先生是不舍得赢棋的痛快!”

动手开始收拾棋子,白衣文士低着头,还年轻着的侧脸,在雨中的凉亭中,清癯儒雅。

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笑,褐衣人开口:“远江,不去看看那个孩子么?”

忙碌的双手略微一顿,白衣文士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不去了。”

褐衣人也不再劝说,只是目光有些悠悠:“说起来半乐那个孩子,当年那么瘦瘦小小的,真没想到,现在也长得这么亭亭玉立了。”

微微笑笑,白衣文士把收好的棋盒盖上盖子,没再说话。

他其实已经见过她了,早在武林大会开始之前,她们从山脚下的茶庐经过,走上山去。

他就已经远远的看到她了,还是那么精灵的模样,喜爱大声吵闹。

几乎不敢认,这么一个鲜活的少女,是他的半乐。

那个被他带下天山,在幽静的嵩山脚下抚养长大的女孩,会为了吃一颗糖,向他哀求半天的小孩子。

她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你知道么?先生。”

意外的听到他开口,褐衣人难得认真地把目光转过来。

“我觉得那个女孩子,和半乐的性子有点像。”他没有说是谁,褐衣人却听得明白,“都是那么爱闹爱笑,一刻也闲不下来,如果有机会相识,她们只怕很谈得来。”柔柔的笑着,白衣文士的眼中,有可能连他自己,也不会觉察到的哀伤,很淡,淡得仿佛可以随着嵩山脚下经年不停的浅浅溪流,一同逝去,“所以虽然凤来阁的阁主不能有希望,我也希望,能够看到,他最终捉住了那个女孩。因为我,没有捉住。”

爱唱爱跳爱笑,爱拉着他的衣襟脆脆地叫他“江”的那个女孩子,早就从他手边溜走了。

从那个月夜,他狠心把她送入到灵碧教中,独身一人去追逐功业名利开始,就已经溜走,再也不会回来。

“呵……”褐衣人突然出声笑出来了,“我还真没看出……你居然对你一手养大的小姑娘,有这种心思!”

“是慈父心思!”随口着反驳了,白衣文士笑。

喧杂热闹的虎丘山上,数位方才没有发一言的武林耄老已经站出来,开始和灵碧教理论停战的条件。

从十五年不得进犯中原讲到十八年,再讲到二十年,谈得不亦乐乎。

青衫的年轻人身旁,站着一个淡绿衣衫的小姑娘,一面拿伞遮他的头顶,一面忙着替他把散开的头发束上玉带,因为身高的差距,不得不一跳一跳,却还是没有忘记时不时讽刺那几个正在谈判的武林耄老几句,哈哈地笑他们被她气得直跳的胡子。

江湖人的日子,从来波澜壮阔,起伏跌宕。

开始淅沥成一片的秋雨中,属于江湖的一些故事在悄然落幕。

有被岁月湮没的兄弟情深,有迟来了近十年的惩罚和悔恨,有在大浪中被击碎的野心,也有不能再被捡回的情缘,有或许再难重新面对的友谊。

“就这么完了。”虎丘山下灵碧教弟子围簇的那顶软轿旁,右襟领口绣着今日的白衣年轻人报告。

“二十年不得进犯中原武林。”低而柔丽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接着又很轻的笑起来,“也罢,这次就罢了,咱们走吧。”

轻丝的帘幕垂下,软轿被抬动,慢慢的向苏州城的深处走去。

跟在软轿后,头戴斗笠的年轻教众们,或者散去,或者和软轿走向相同的方向。

几条细而逶迤的人流,分散到苏州城狭窄的街巷水路中。

人群尽头,那个白衣的年轻人却留了下来,他就站在原地,垂在腰间的,有一柄金色的刀。

没有刀鞘,利刃就这么暴露着的短刀,通体是紫金铸成,如果被那只秀美修长的手握着,会有惊艳的颜色。

未来的某一天,只怕还是有机会交手吧,和那个人,那道任何武林中人都会为之兴奋的青光。

淡淡笑着,他俯身,向身侧另一个没被移动的软轿中说,“喂,你还没死吧?”

这顶软轿上围的,却不是轻纱,而是黑色的厚绒布,严严密密的盖着。

轿子略微晃动了一下,接着传出一个被黑绒闷得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再不抬我回去睡觉,就真得要死了!”

“啊?我还真的以为,你为你的知己抛头颅洒热血,置生死于度外了呢!”笑着说,白衣年轻人却还是很快就拍了拍轿夫的肩膀,“麻烦抬稳一些,里面有伤者。”

哼哼的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不知道是因为声音低沉,还是绒布隔音,并不清楚。

隐约的似乎有一句是“为你也会”。

白衣年轻人没有听清,他也并不打算去听,只是脚步慢慢的,跟着走在黑绒的软轿旁,悠闲怡然,手掌扶在轿身上,稳住不重的颠簸。

目送着他们走远,虎丘山上的密林中,闪过几道黑影。

黑衣的御前侍卫,单膝跪在藕色衣衫的女子身旁:“禀副统领,灵碧教的人马,已经尽数撤离。”

轻点了点头,女子笑:“没想到这个刘怀雪还挺识时务的,知道情势不对,索性就撤退了,连休战二十年的条件,都能答应。”

她挥了挥手:“叫山上的人都撤下来吧。另外,”她从袖中递出一个很小的青铜令牌,雕着火红的烈火图案,正中,是一个雕刻栩栩如生的虎头,“叫山下的兵马也撤了吧。”

“遵命。”黑衣的御前侍卫接过令牌,飞身掠走。

避开那个热情来拉他们入席的流云庄大小姐,苍苍牵着萧焕的手,刻意离那些热情高涨的武林人士远一点。

在灵碧教败退了之后,这些人居然全都一涌到虎丘山脚下的流云庄里,开始享用武林大会后惯例的酒宴。

方才还脸红脖子粗对阵的人,现在凑到一个大桌上,相谈甚欢。

那个流云庄的庄主秦时月,还给萧焕留了一个正中的位置,迁自己的女儿过来叫他们入席。

热心和不计前嫌的架势,让苍苍不由得怀疑他们开武林大会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这顿闹哄哄、皆大欢喜的酒席。

留在酒席上,特定是要被不停灌酒的,就这么站在边厅里推推让让,都过来了好几拨端着大海碗敬酒的武林豪杰们,要真坐下了,那还得了。

避到最后,苍苍索性拉萧焕从小门中溜到了庄外的大街上。

“以后绝对不参加武林大会了!”咬着牙下了这么一个结论,苍苍回过头来,手里的伞还是举得高高,遮住两个人的头顶,小心抚住萧焕受伤的右手,“还很疼吗?”

赴宴是赴宴,流云庄还是早早的就让自己庄中的大夫给萧焕裹好了伤口。身上几道小的伤口都很浅,那穿掌而过的一刀,虽然幸运的没有切断经脉,留下的伤口却不容易愈合,到现在,细白的绷带上,还有点点的血迹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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