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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皇后(65)

其实这样最好,就这么忙忙碌碌喜气洋洋的吧,不管是不是国丧,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

我把手伸到窗外,接住了一片从房檐上漏下来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距德佑九年的元旦,还有七天。

德佑八年腊月二十六,大丧的第三天,群臣以帝位不宜久悬为由,上表劝谏皇太后选立新君。

腊月二十七,豫王萧千鸿被特使匆忙从封地请来京城,这位年仅六岁的亲王马上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同日,率领着勤王大军到达京城的五位萧氏宗室亲王身披重孝哭进紫禁城,在灵柩停放的奉先殿拜祭了皇帝的英灵。

腊月二十八,久谈未果的宗室亲王们和皇太后正式闹翻,五万勤王部队和拱卫京师的十卫羽林军开始在城外对峙,战事一触即发。

腊月二十九,刚归顺不足一月的承金国重新出动铁骑进逼山海关,危机重新笼罩在帝国上空。

也就是在这天,豫王萧千鸿的登基大典在紫禁城里匆忙举行,这个孩子被裹在明显是被临时改小的衮冕里,在中极殿接受百官的朝贺。然而没等礼炮和奏乐声响起,一队身份不明的卫兵就冲进了紫禁城,当朝臣被明晃晃的利器逼到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时候,他们终于明白了所谓权力的核心,不过是这些冰冷的兵刃。

留下身后的萧千清,我提着刀一步步走到太后面前,我身上披着的铠甲哗哗作响,我的皮靴咄咄敲在御道上铺着的猩红地毯上,声音沉闷。

我把刀架在太后白皙丰腴的脖子上:“你输了。”

我的声音因为连日的骑马驰骋而有些沙哑。我刚从山海关回来,在那里,我不但借到了库莫尔的十万铁骑,而且凭借萧焕的亲笔遗诏得到了戚承亮的支持,只要我一声令下,戚承亮就会打开关门,引领十万女真骑兵直捣京师。

太后的脸色很苍白,她紧盯着我的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收起刀,撇下她,越过缩在一边瑟瑟发抖的萧千鸿,径直走了出去。

内宫里还有零星的厮杀声,那是哥哥带着他的属下和武林中的朋友在与御前侍卫两营的人纠缠。

刚下过雪,乾清门广场上还堆着些积雪,偌大的广场空无一人。我穿过广场,走向奉先殿。

轩峻高大的奉先殿里挂着巨大的灵幡,灵幡后停放着一具乌黑的棺木,棺木旁的数百盏长明灯在似有似无的寒风里微微摇晃。

殿里很静,大多数人都到外廷参加喜庆的册封大典去了,留在梓宫里守灵的只有几个小宫女。

我又往里走了几步,隐约听到大殿的角落里有什么人在小声地哭泣。我转过棺木,看到一个小宫女缩在棺木旁低声地哭,她的哭声很压抑,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那个小宫女连忙抹了抹眼泪,慌张地站起来,看到我,她愣住了。

我眯上了眼睛,她是武怜茗,那个被我戏弄过的武昭仪,那之后她就被夺了封号,一直在偏僻的宫殿里做宫女。

武怜茗慌忙福了福:“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我笑了笑,抬手示意她起来,摸了摸身边冰凉的棺木:“别人都走了,你还哭什么?”

武怜茗摇了一下头,晶亮的泪滴从脸上滑下,她哽咽着:“这几日大家伙都忙着这个事那个事,这殿里人手不够,奴婢就在这里添添灯油,陪陪万岁爷……”

“辛苦你了。”我笑着,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武怜茗抹着眼泪摇了摇头:“奴婢不辛苦,奴婢是甘愿的,万岁爷现在没什么人陪,一定寂寞得很。奴婢愚钝,万岁爷在世的时候,没能好好伺候他,如今也算尽点心意,盼着万岁爷在天之灵能够不孤单。”

“傻姑娘,”我拍拍武怜茗的肩膀,笑了笑,“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在天之灵什么的,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只要你能在心里记着万岁爷就好了。”

武怜茗抽泣着点了点头,我停了一下,问她:“你想不想出宫?”

武怜茗愣了愣,不明所以地抬头看我。

“后宫还没有生育的妃嫔,按例是要全部送进冷宫的,但是我能放你们出宫,你想不想出宫?”我问。

武怜茗愣愣地看着我,含着泪水的眼睛里慢慢射出了光芒,她小心翼翼地问:“皇后娘娘,真的能……出去?”

“我说话算数。”我笑,“到宫外更广大的天地里去,见更多的人,到更多的地方,也许还能碰到另外一个让你喜欢的人,好不好?”

武怜茗用力地点头,眼眶中的泪水甩了出来,温热的泪滴滴在我的手背上。

我笑了,伸手用力抱了抱她,转身走出了殿门,再没回头看那个巨大的棺木一眼。

出了门,太后在门外站着,身后跟着押送她的亲兵和萧千清。

太后看着我冷笑:“皇后娘娘真是镇定啊,在自己丈夫的灵前还能言笑不忌。”

萧千清在一旁轻笑着:“我想你有话要对太后娘娘说。”

我深吸口气,摆摆手,他就笑着领那两个亲兵退到一旁。

等他们站到廊下,太后冷笑了一声:“在焕儿的灵前,你还有颜面对我说什么?”

我笑了笑,抬头看着重檐之下阴沉的天空:“你一定在想,虽然不是我下的手,但他是我害死的对不对?”

太后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当你知道我们被萧千清擒住,他已经活不了几天的时候,你索性就不再管他的生死,只管让人冲进去杀了我和萧千清出气。”

我低下头看她:“你那时只想着,是我害死了他,你恨我,要杀了我,但是你没有想过,就算是要死了,可他还活着,活着就会有喜有悲,有怒有哀,当他看到自己的母亲指着他的鼻子对别人说你们的皇帝已经死了,当他被逼着向自己最亲信的下属动手的时候,他会不会伤心难过?

“你告诉过我,他的心思总是藏得太深,是不是就是因为他的心思总是藏得太深,你已经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了一个无血无泪的人偶,只是为了你的社稷、你的天下而存在,一旦有一天这个人偶坏了,你先想到的不是这个人偶会怎么样,而是你的社稷会怎么样。你能明白地告诉我,当他死的时候,你是痛心你失去了一个儿子,还是更痛心你失去了一个皇帝?”

太后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慢慢移到殿中的棺木上,她久久都没有开口。

“我告诉你,你的社稷在我眼里连一分钱都不值,我把你从登基大典上拉下来站在这里,只是想让你明白,有些东西,不管你认为它在你的江山大义上有多微不足道,也决不能轻视。”

太后沉默着,轻轻合上眼睛,没再说话。

我走到门口,招手让萧千清过来:“把太后软禁在慈宁宫里。”

萧千清示意那两个亲兵过来把太后押走,然后笑了笑:“你可以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别的事务我和绝顶兄会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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