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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皇后(164)

“你很瘦呢,”内侍总管的话还没有说完,少年突然把手从手炉筒里拿出来,拉住了她的手,苍白的手指从她腕骨边的那块血痂上抚过:“你的伤口怎么不上药呢?”

他的手指还带着手炉的余温,温暖的有些发烫。

她猛然把手抽出来,倔强的扭开头:“没人管我的。”

微怔了一下,他蹙起了眉:“对不起。”

她愣了,他居然对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起了些微风,少年一边咳嗽,一边努力的说:“我不知道,我不常出门,我如果能早见你就好了。”

她觉得有些好笑,他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一样?蓦然的,她的鼻尖酸了起来,辣辣的气流冲上额头。

少年再次把手伸了过来,他用双手把她的手拢住,轻轻的放到怀里:“对不起。”

她习惯的挣了一下抬起头,正撞见他的眼睛,一个瞳仁套着另一个瞳仁,所以暗黑一片,看不到底,然而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两重浓黑之上,是一层纯澈如水的瞳光,清晰的映着她的身影:黑发齐肩,眼睛明亮幽黑,脸庞清秀苍白,眉目神韵,居然和他有八分相似。

留存于血液中的什么让她恍惚了一下,所谓的血脉相连,就是如此了吗?

“对不起。”少年一直重复这句话,张开手臂,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的头埋在他胸前的雪狐裘中,温暖的气息从他单薄的胸怀里透过来,衣襟里有隐隐的淡香,雨后的荷香一样的,清透通澈,香甜温靡,飘到她的鼻尖。

她第一次知道,除了太监宫女身上那些甜到发腻的香粉味之外,人的身上还可以有这么好闻的味道。

像是被这些香味撬开了一条缝隙,一直被掩盖的那些感情汹涌的冲了出来,如同初春冲破严冰的河水,埋住她的头顶,压得她几乎不能呼吸——她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她怕黑,她怕冷,她怕再也没有人会注意她,她害怕自己真的会想一簇野草一样,默默的出生,默默的腐烂,没有一丝光热的一生,是那么绝望。

“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不要再一个人。”她一把抓住了少年袖子,她抓得那么紧,仿佛两岁那年,她抓着要被拖去受主位嫔妃责罚的母亲的衣角一样,然而母亲最终还是被那些面目狰狞的老宫女拽走,她独自坐在大理石地板上哭泣。石头冰凉,宫殿空旷的可以听到回音,她听见自己的哭声荡了回来,那么的微弱细小,像是永远都不会被谁发现,永远,永远都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哭喊,不会有人了解她的悲伤。

“让我和你一起。”泪水迅速的涌出眼眶,她抓着他的衣袖,忽然放声大哭:“我再也不要一个人,我要和你一起,我要和你一起!”

一直平静自持少年惊慌了,他似乎从来没有应付过这种场面,一面从怀里摸手帕,一面慌乱的用手擦拭她脸上的眼泪。

“不要哭,”少年忍住咳嗽,放柔了声音安慰,他学着大人,轻拍着怀里孩子的背:“别哭,我会和你在一起的,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她依旧是哭,仿佛要把出生之后积攒的泪水一次都流干。

他一直紧紧的抱着她,并不宽阔的少年的胸膛,温柔的包容了她的一切悲伤。

他擦干她脸上的泪水,带她到他居住的景仁宫。

泡热水澡,换上贴身保暖的新衣,整桌花花绿绿的点心摆到她面前,抬起头,那个少年安静的笑着看她,神情宠溺。

她并没有狼吞虎咽的扫荡桌上那些让人垂涎欲滴的点心,而是起抓起一块玫瑰糕,跳下椅子把糕点送至他嘴边:“给你。”

少年咬住糕点,含笑去抚摸她齐耳的短发,表情慈爱庄重,嘴角却沾着几点糕屑。

她咯咯的笑了,踮起脚扳住他的头颈,在他略显淡白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他带些错愕和惊慌的看着她,很快的,他就又笑了起来,比女孩子还要秀美几分的面容上添了抹红晕。

她快乐的笑,生平第一次的,她觉得有阳光洒在了她身上,温暖明亮,能够消融一切的阴暗寒冷。

她知道,从这一刻往后,她的生命里终于有了一件可凭持的东西:他是她的哥哥,护着她,不会再让她孤单的哥哥。

从此之后,她成了缀在少年身后的一个小尾巴。

他温柔的叫她“荧”,教她叫他“哥哥”,无论是经筵授课,习字练武,连吃饭休息,都带着她。

她这才知道,原来太子的日常功课是这么繁忙。他体质畏寒,只要白天受到一点凉气,就会整夜整夜咳嗽得睡不着觉,但是第二天还不到卯时,他就又会起床整理好衣冠,去到养心殿和母妃处请安。

回到景仁宫之后,上午听课读书,下午习武练功直到暮色降临,如果遇到节日庆典或是不得不出席的仪式朝会,那么这些一天不曾间断的功课就会持续到深夜。

他过目成诵,礼乐书数都难不倒他,武学却是由詹事府的那名严厉的詹事亲自督导的,不打一丝折扣的外功内修,每次练完功,他的脸色就会异常苍白,冷汗湿透衣衫,心脏起伏的简直像要蹦出胸膛,她常常害怕他会突然晕倒,再也醒不过来,然而他却总能疲惫的对她露出一个微笑,用微微颤抖着的冰凉手掌轻揉她的头。

即便功课如此繁忙,他也会抽出时间来教她读书识字,从最简单的诗文教起,手把手的教她练字,没有一丝不耐。

有一天晚上,他在教她练字的时候居然累极的俯在书案上睡着,等他惊醒之后,她终于问他,为什么不休息一下,为什么要一直这么累。

他笑了笑,摇头:“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父皇说过,如果坐上了那个位子,就算一生都兢业勤恳,时间总还是不够,没有空闲去休息。”

提到那个男人,她有些默然了,过了很久,才点了点头:“我只和他说过一次话。”

他也默然,没有再开口,第二天晚上却躲过内侍带她来到了外城的太液池。

正是盛夏,池水的波光幽蓝,苇草丛中有蛙鸣阵阵传出,他拉她悄悄的蹲在一株柳树下。

她正想疑惑的问他要干什么,他就伸出指头压在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神情是少见的调皮狡黠。

他眨眼笑笑,指向前方,暮色已经昏沉,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正好看到一点荧荧的光亮从池水中升起。

那是很微小的一点黄绿色的光芒,如果不去仔细辨认,根本不会注意到。

这一点光亮出现之后,像是变戏法一样的,她的眼前两点,三点,越来越多的光点从水草中,从池塘边的乱石里,从水面上显现了出来。

适应了黑暗之后,视野里渐渐清晰,伴着清新的夜风,她终于看到,密密的飞翔在空中的微弱光点,闪耀着缓慢移动,在她的头顶连成一片,无边无际,仿佛闪烁的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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