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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峭春风(8)

后妃不能干政,在紫禁城中是铁律。这还是我第一次冲进议事的大臣中。

寂静片刻,距离软榻最近的那个人躬身行礼,不大的声音沉稳清朗,丝毫不乱:“请皇上保重龙体。”内阁次辅张祝端。

被他提醒,大臣们参差不齐的躬身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等他们都退走,我回头向软椅中的萧焕笑笑:“一天都没有喝药了?这倒是躲药的好办法啊。”

灯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轻笑了笑:“是啊,在这里,也是没有人敢硬冲进来的。”

“可惜还有个敢硬闯进来的我。”我笑着抬手挥挥眼前积了一天的污浊空气,转身准备出去,“这屋子让五福派人开窗散散气,我们走吧。”

他笑着点了点头,一手撑住桌子,却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向我笑笑:“苍苍,过来扶我一下。”

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是不能自己站起来,还没有来得及想到什么,我已经飞快跨过桌子,抱住了他:“萧大哥?萧大哥?”

“没关系,”他没料到我这么大反应一样,连忙解释,“没关系的,苍苍,不碍事,坐太久,腿麻了而已。”

他的声音和心跳都还正常,体温也还好,他的确只是腿麻了。

我没回答,把头埋在他的衣领里。

“苍苍?”他回抱住我的肩膀,轻拍了拍,又笑了笑,“真的不碍事。”

深吸一口气,我放开他,蹲下用手慢慢轻按他的双腿。

头顶被微凉的手掌轻轻抚过,我抬起头,看着他:“好点没有?居然会腿麻,你坐着都有多久没动了!”

他低着头,轻轻地笑:“不小心忘了。”

我忍不住翻白眼:“你怎么能不小心忘这么多!”边抱怨边抬头瞪他了一眼,“今天别想我还会抱你,你很重的。”

他终于轻笑出声:“真的很重?”

“当然重,压得我胳膊都酸了。”我点头,随即明白过来他还是在笑我,又瞪他一眼,“别告诉我你给我抱上瘾了。”

他连忙笑着摇头:“没的没的,不敢让大爷您每次都压酸胳膊……”

他现在绝对要比以前油嘴滑舌很多,我都快斗不过他,只好瞪眼:“知道大爷辛苦就好。”

还是轻轻给他揉按着双腿,门口传来冯五福的声音,他只要没什么亏心事的时候,从来都是直接忽略我的,直接向萧焕问:“万岁爷,怎么安顿各位大人?”

我顿住手,抬头看萧焕,他就笑了笑:“今天就让他们先回去吧。”

冯五福领了话要走,我站起来叫住他:“等一下。”说完回头抱了一下萧焕,然后和冯五福一起走到门外。

夜色里,站在殿外的大臣们都看不清面目,冯五福站出来扬高声音:“万岁爷口谕,各位大人暂且回府。”

看着他们行礼后退,我走下台阶出声:“张大人请留步。”

人群明显顿了一下,其余的人退下,张祝端站住脚步。

我等庭院中只剩下我们两个,才缓步走过去。

昏暗的灯光下,这个现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帝国中最有权势的臣子的人,身影并不清晰,我站在他面前。

张祝端躬身行礼,却并不下跪:“微臣张祝端,见过皇后娘娘。”

“张大人,”我笑,“近来可好?”

“谢皇后娘娘,天朗气清,微臣尚可。”张祝端依旧低头,回答不卑不亢。

“张大人很好我就放心了。”我笑着,“我是女人,不太明白朝堂上的事。不过我记得宗法国本中,千百年来的为臣之道,都是恭顺谦卑,对不对张学士?”

张祝端依旧低头,应答从容:“寒窗十二年,入朝十六年,微臣片刻不敢或忘。”

“张大人记得就好。”我笑,“耽误张大人片刻,请回。”

“微臣告退。”躬身到底,退出的时候,仪态依然严谨端正,这个以二十九岁的年龄成为阁臣的人,从他进入人们目光中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再被谁轻视过。

戚承亮从受审到再受弹劾,都是他一手操纵。

杨廷和素来倚老自重,这种让人斩首抄家的狠手,他不会去下。他门下那些人也就是在早先那时跟着起起哄,真正一逼再逼,在看似轻描淡写间正中要害的,是张祝端一派的人。

在渐渐浓重的夜色中转身,我走回养心殿内。

萧焕已经站起来走到门口,看到我就笑了笑:“苍苍。”

我也笑,走过去拉住他的手。

接下来千篇一律,和孩子们一起用晚膳,沐浴后休息。

只是当我靠上床头后,萧焕又去了西暖阁,直到接近子时才回来。

我躺在床上读闲书等他,刻意忽略了晚饭时他胃口很差的事。

弹劾戚承亮蓄养兵马的奏折递上去第三天,锦衣卫包围了京城的威远侯府邸,战功卓著的侯爵被套上沉重的枷链,送入诏狱。

紧接着第四天第五天,养心殿门外每天都不停的穿梭着各色朝服的官员。

我第二次闯进正在议事的大臣中时,萧焕正在咳嗽,一手压在胸口上不时轻咳,一手按住面前的折子,逐句听身边的大理寺卿解说。

我走去把手中端着的参茶放在御案上,一言不发,微笑着退出。

那晚我没有留在宫内,出了养心殿的殿门,我就去换了套衣服,直奔凤来阁。

等到大约戌时,再从凤来阁出来。

当晚戌时二刻,我坐在张祝端府邸的卧房内,向推门进来的他微微一笑。

不愧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脸色略略变过之后,他还能从容系上已经解开带子的素袍,拜下:“微臣张祝端,见过皇……”

揪住他的衣领,一手把他死死推到墙壁上靠住,我一字一顿:“张大人,如果皇上有了什么事,我会一节一节敲断你身上的骨头,最后敲碎你的头,你可以试一试,看我敢不敢。”

顶冠碎烂在地,长发狼狈的披散在肩头,张祝端的头完全紧贴在墙壁上。

静默了片刻,他忽然笑了,端正清癯的脸上挂出一抹淡笑,居然带着些讥诮的意味:“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我在胁迫皇上?”

“我趁着皇上正在病中,指示门下递奏折弹劾威远侯;我步步紧逼,终令威远侯下狱;我迫使皇上通宵达旦,操劳议事。”他不再自称微臣,言谈间也再没有刻意的尊敬,讥讽一笑,“如此臣下,欺主霸朝,其心可诛。”

我看着他,冷笑:“怎么?难道这些不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他供认不讳,却又笑了,“我只是奇怪,皇后娘娘您在挺身挡在皇上身前,不惜夜入重臣宅第威胁区区在下时,有没有想过,偿若不是皇上谕旨,锦衣卫敢不敢闯进威远侯府,拿了那个功高震主的戚侯爷。”

手指不由得松了一下,我没有想过,没有想过会是萧焕。当年在山海关下时,他毫不犹豫地把身家性命托付到那个沉默寡言的武将身上。他一手让他擢升,将十数万兵马交到他手上,从不猜忌,从来信任。我没想过假如是萧焕,想要治戚承亮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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