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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与你共朽(出书版)(87)

他还没把那些话说出口,已经有些羞愧,可还是希望能表达一点:“爸爸,对不起,我觉得有点累,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一直留在这里?不需要再去面对其他人,只和父亲,也许还有母亲,共同生活在一起。

他没能将话说完,因为父亲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让他突然惊醒: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却还是希望能待在父母身边,实在太过软弱。

这样失态的话,他也只能对着一贯温和又十分宠爱他的父亲说起,如果母亲也在场,他万万不会开口去要求。

将挑着的唇角放下来,他换上一种更加无懈可击的微笑:“抱歉,我不该有这种想法。”

就在他将话说完的瞬间,父亲就突兀地消失了,他眼前还是那条铺着金棕色地毯的走廊,但父亲已经不见了。

他的视野也仿佛在一瞬间就变暗了,萦绕在四周的兰花香气也不见了,换上了另一种更加馥郁甜美的香气。

即使没有看清楚,他也知道,那是玫瑰的香味,他为了纪念父亲而摆上的白色玫瑰花,还有花园中清一色的白色玫瑰,浓烈的香气一年四季都不曾在这座宅子里间断。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的偏爱,所以才会有无处不在的白玫瑰,事实上,他和父亲的喜好一致,只爱淡雅高洁的兰花。

他从未喜欢过味道太过浓郁的玫瑰,其他人只是没有想到,有人会十几年如一日地用一种自己并不爱的花,来提醒自己记住一段并不愉快的回忆。

在父亲故去后,沈宅中就只有白玫瑰,不再有兰花,这是他对父亲的纪念,也是对自己的惩罚。

他突然感到自己上衣的衣角被拽了一下,怯生生的力度,仿佛有人迫切要得到他的注意,又小心翼翼不敢造次。

他低下头时,看到自己脚边站着一个黑发黑瞳的小女孩,她才刚五六岁的样子,因为营养不好,还比同龄的孩子更瘦弱一些。

但即使如此,她的脸还是精致无比,肌肤白皙得好像一尊瓷娃娃。

她就那么怯怯地看着他,细嫩清脆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担忧:“琰哥哥,你不会不要我的对吗?”

他想不起来她是谁,又不忍心就这么拒绝,只能微蹙了眉,看着她没有回答。

他不过停顿片刻,神色为难了一些,小女孩的眼中就飞快涌上了水光,晶莹的泪滴填满了那双黑亮的眼睛,却还是没有流下去。

小女孩就这么泫然欲泣地看着他,又轻轻拽他的衣角:“琰哥哥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他看不得她哭,更加无奈了一些,他又怎么舍得真的丢下她?明明她是他的小雪,无论如何都不忍心丢弃的小女孩。

他想到这里,好像就很快记起了很多事情,他在那个看起来就没有温暖的孤儿院捡到她,把她带回家里,用了很多年照顾她长大。

他开始不过一时兴起,后来却越陷越深,从没有这么温暖又可爱的小孩子,如此地接近他,还在某种程度上为他所有——他曾一度认为,她是他等来的救赎。

他逐渐爱她至深,到了自己都不可置信的地步,他甚至不愿她参与到上一代的恩怨中,硬生生把她从自己身边放走了几年,以此隔开那些陈年旧事和她的距离。

看他一直不回答,那个小女孩像是更加害怕了,干脆抽泣起来,拽着他的衣角死都不肯松手一样:“琰哥哥要和我在一起!琰哥哥不能走!”

他非常无奈,眼前又朦胧起来什么都看不清,她哭闹的声音吵得他头都开始疼痛,胸口也有些发闷,他只得拼尽全力睁开眼睛。

触目所及都是纯白的颜色,色调沉暗的沈宅彻底消失了,他找到一个近处的熟悉身影,勉强勾起唇对她安慰地笑了笑:“小雪,别怕……”

傅雪在病床前守着,总算等来他微蹙了眉头,睁开双眼说出第一句话,那句“小雪”低微到几不可闻,却让她觉得身体都剧烈颤抖了一下。

她紧握着他的手,看着他望过来的目光,即使蒙在浓浓的雾气中,也遮掩不住的柔和与暖意,犹如星光泄露,再没有比那更美丽的光芒。

然而他定了一下,像是渐渐想起了什么事情,那种暖意就开始一层层的凝结,直到最深处都染上沉冷的温度。

他明明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神情,傅雪却在刹那间,觉得像是有一根极细又极尖的针,就那么□了自己的心脏。

她在他的眼里,分明感受到了一种绝望,那种绝望又是如此之深,连仅仅是看到的人,都觉得不忍。

他就用那种极度平静的目光看着她,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侧过头轻声咳了一下,唇角蓦然滑出了一道暗红的血流。

病床边的仪器都发出刺耳的声响,医生从病房外匆忙冲进来。

傅雪被清到一旁站着,她看到他紧蹙的眉心,变得更加苍白的脸色,他呼吸的频率不高,胸口的起伏却大了很多,脖子更是挺直了一些,像是不堪重荷。

医生将氧气面罩按在他的脸上,透明的面罩内侧,很快就溅上了一些被他咳出来的血沫。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零落的咳声隔着氧气面罩沉闷传出。

他眼中的光芒缓慢散去,那些冰冻起来的感情也一点点消失,就如空中飘落的雪花,压在树梢最细嫩的枝叶上,分明不是很多,却格外沉重。

他终于重新合上了双眼,除了胸口艰难的起伏外,再无其他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上线的人应该多点了吧?大家蛇年快乐,万事大吉哦!╭(╯3╰)╮

73 第3章 心之所向(3)

赵子岩不过走开了一下,回来就得知沈琰病情出现反复,又被送入了ICU病房。

当时在沈琰身边的只有傅雪,他除了去找她质问外,别无他法:“小琰的情况为什么突然又严重了?你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没有?”

傅雪的神智已经恍惚了,听到他的追问,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可悲的是,她竟然觉得自己可以回答出这个问题:“……可能是,琰哥哥一醒来,就看到我了。”

赵子岩首次在面对别人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傅雪还是看着他,又笑了一下:“我本来还想要抱一抱他的,我怕碰到他的伤口,怕压到他让他不舒服……他刚醒时还对我笑了,我没想过我能那么开心,仅仅是看到他睁开眼睛。”

赵子岩无法形容她的神情,仿佛是什么东西早就破碎了,但她还在假装一切都好。

傅雪没能再继续说下去,她用双手捂住眼睛,泪水顺着她的手掌流下去。

她最爱的人在受苦,她却触碰不到他,甚至连她自己,都已经是他痛苦的根源。

沈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

为防止再出现病情反复,又在加护病房中观察了一天,他才被转入普通病房。

这次等在床边的却只有赵子岩,不见了其他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