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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第一(30)

举着酒杯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只因他也觉得那个富商鼓囊囊的眼睛和双颊,实在很像一只大苍蝇。

接下来的事,就有些顺理成章,好友见他难得对一个青楼女子加以青眼,自作主张包下了她送到他房里,她屈膝坐在铺满锦缎的床上等着他,看他进来,就笑眯了眼:“今天运气真不错,遇到这么好看一个主顾。”

他第二次被她逗笑了出来,他相貌是算英俊,但每个见到他的女子都先给他满身的肃杀吓得退避三舍,走到床前故意露出胸前的狰狞伤疤,他想要恐吓她:“这样你也觉得好看?”

没想到她的眼睛反倒更加亮了起来,主动凑过来摸上他的胸口:“这些是给刀砍伤得么?会疼不会啊?”

这就是他的红妩,从未自怨自艾过身世的凄凉,也不见一丝颓唐哀伤,反倒是一双时刻藏着好奇的眼睛始终通透如山间的清泉,让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初相识的时刻,她不曾对他要求过什么,他越来越频繁地光顾那家青楼,有时候会包下她一夜,更多的时候,却只是叫上一壶酒,在台下静静看她旋舞一曲就无声离去。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个眉目俊秀的官宦子弟在她下台后揽住她的腰,手指为她擦去脸上淋漓的香汗。

蚀人的妒火将他烧得神智全失,他冲上去拉开他们,一拳打得那个男子直飞出去,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事情传扬出去,堂堂少将军为了一个舞女打架闹事,那次他被父亲打了二十军棍,在家中的祠堂里跪了三天,大病了一场。他躺在房中高烧不退,有次清醒过来,看到她坐在他的床前,指尖慢慢画着他俊挺的眉目,从不染半点愁绪的眼中含着泪光,第一次叫了他:“十三郎。”

他攒下俸禄,不顾父亲的反对要替她赎身,她却不许,只是抱着他靠在他胸前说他为她做的已经足够。她的性情是火焰一样的爽直真诚,在和他剖白心迹后就再也没有接过其他的客人,经过那一次,全京师的人也都知道了她的主顾是当今炙手可热的大将雷青,渐渐没有人再招惹上门。

他在边疆奋战,她就在京师中等他,每一次的相聚都那样短暂,却又足够燃尽彼此的相思。直到这一次,因为边境告急,他几月不归,她含着淡淡嗔怨的书信送到雁门关来,他终于按捺不住,不顾一切让心腹去京师接她前来。

汗水浸透了的纱衫被扔在宽大的床榻一角,春情暂歇,雷青轻揉着她铺洒在枕上的秀发,英挺的脸上柔情似水:“妩儿……军情实在紧急,我真怕让你涉险……”

温热的手指抚过他峭直的薄唇,红妩笑:“十三郎……我愿跟你……生死与共。”

再没有比这更动人的言语,雷青俯身紧紧拥住她的身躯,这一刻,此生无憾。

第二日清晨,雷青在隐约的喊杀声中醒来,身边锦衾冷透,红妩已经不见了踪影。门外的骚动实在太过异样,瞬间讶异后,多年练就的本能让他翻身取过床头的长剑,来不及穿戴整齐铠甲,他裹上棉袍就冲出门外。

仓惶的士兵和他一样衣衫不整,提着兵刃四散逃窜。他仿佛置身在噩梦之中,只有额角不住突突的抽痛,提醒他眼前景象却是真实。

副将满身是血,提着长矛拨开人群冲来,看到他就大喊:“将军!敌军进城了,快逃!”

他尚自能保持一丝冷静,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出口了才知道咬牙切齿:“逃?往哪里逃?”

他就是雁门关守将,关隘被敌军攻破,他却犹自酣睡,这已不是一死所能谢罪。

劈手夺过身旁一个小兵手中所牵的战马,翻身上马之前,他仍不忘交待副将:“昨晚在我房中的女子,你找到她,带她逃出去!”

副将震惊地看着他,似是怕他听后伤痛,却还是说:“将军不知么……今晨就是那个红衣女子带人去打开城门,引敌军进来……”

不是他在局势这么混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实在是那一幕太过诡异,混入关内的敌军士兵正聚在城门前转动绞盘一点点打开沉重的铁门,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飞身跃上几丈高城墙,身形是从未见过的翩然,那一刻,她自城头上回眸,红衣随着寒风招展,恍若仙子。紧接着,潮水一样的敌军从洞开的城门外涌入,手中的大刀和长矛带来血雨腥风般的屠杀。

像是忘记了耳边越来越凄厉地喊杀声,也忘记去奔赴战场,雷青死死盯住眼前的副将,犹自不信一样,问:“你说是那个女子引来了敌军?”

那目光太过森然,副教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才说:“将军,城已破了,您还是逃走,留得性命,或许还有报仇雪恨之机……”

没有听他把话说完,那一骑战马骤然拨转,向着厮杀最激烈的营地奔去。

寒风迎面刮来,刺透他的身体,这是他最熟悉的北地的风,十八岁起驻守边寨,陪伴他的就是这样的风,干燥刚烈,刮在身上有最痛快的味道,但是他却不知道,有一天他会觉得这风太冷。

是太冷了,冷得遮去了敌人狰狞的面孔,冷得寒彻了在他刀下炸开的鲜血,直穿透到他的心里去。

那是妩儿,那样纯真秀美,有孩子一样说来就来的小性子,在他身边时却那样依赖,挤在他的怀里缩成小小一团。

他可以为她违逆对他深寄希望的殷殷老父,他可以为她放下身为官宦子弟的虚荣,他一身血腥,半生戎装,不是适合寄托终身的良人,但如果她能为他洗尽铅华,那他也可以和她终身相伴,只守一人。

然而直至此刻才知道,她的娇憨,她的柔情,只是欺骗,骗他这个不懂风月的鲁莽武夫,骗他这个以为拿一片真心就能换来毕生挚爱的傻子。

满身的绝望暴烈支撑他杀入敌军腹地,数不清刀下砍杀过多少亡魂,他鲜血泼面,状如鬼魅。雷青的赫赫威名震慑住了扑上来的士兵,试探地长矛都远远躲在阵中。

近处的一个高台之上,红衣的女子无声站立,隔着林立的兵刃和他遥遥对望。

他大吼,响亮不再地声音宛若泣血:“妩儿!妩儿!”

那双总是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冷然看过来,满目的春水宛若冰冻,她淡淡开口:“雷青,你真以为我会喜欢你这种无趣的人么?”

“妩儿!”长刀挥出,又是一腔热血从无头的尸体上喷涌而出,他深陷重围,却仍执拗地看向她的方向,嘶吼,“妩儿!妩儿……”

和着血泪的悲鸣被尖锐地箭鸣打断,随着虢国大将手中的羽箭射出,黑羽强箭阵雨般落下,长箭穿透雷青的咽喉,插入石缝中的长刀支撑住他的身体,一滴鲜血从他怒睁的眼眶中流下,邺朝威名第一的将军,致死不曾弯下膝头。

放下手中的黑色长弓,虢国大将叹息一声:“雷青一世威名,竟也逃不过儿女私情。”慨叹过后他抬头寻找那位主动找到他出卖雁门关情报的红衣女子,看那女子也像是邺朝子民,却不知为何要背叛投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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