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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98)

“朕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所谓用人不疑,”皇帝道,“更何况现今朝中还有谁能和凉王一较长短,把持得住凉州八万精骑?”

“皇上说得是,现下能当此重任的,只有王举一人了。”

话虽如此,皇帝仍是忧虑,思索半晌,无奈转而问道:“校场上,朕让你传旨取消了骑兵演阵,姜放可说什么了?”

“他原不知是为了王举,后来才有些明白。”

皇帝道:“王举领骑师十二万,不会把京营骑兵演阵放在眼里,以他的高傲,且不知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来,白白地让他挫伤京营将士的锐气。你去和姜放说明白朕的用意。”

“是。”辟邪领命,次日又前往小合口巡视京营,见了姜放的面,说明皇帝的话。

“这我明白。”姜放道,“王举这个人清是极清的,但就是傲过了头。匈奴现在的兵力战法早和多年前有天壤之别,他若还是翻那些个老花样,只怕要吃亏。”

“皇帝也正担心这个呢。”

“这里原本有个法子。”姜放微笑道,“只要皇帝身边指派个人过去监军,调谐王举和必隆,不就行了?”

辟邪摇头道:“皇帝对内臣总有一万个戒心。我能在京营监军,已属不易。内臣在外掌兵——这个事无论是谁提出来,对他将来都是无穷的后患。我们切不可急于这一时。”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贺冶年的车马已经备好,这便要回京了。

“怎么备下了车?”辟邪问。

“他这两天吹足了冷风,病了,骑不得马。”

姜放同辟邪起身出去,贺冶年已由贺天庆搀扶着从后堂出来,蜡黄的脸色,嘴唇也是惨白。两人上前告别,贺冶年静默了一会儿,才微笑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是。”姜放觉得有些伤感,躬身施了一礼,“总督大人保重。”

贺冶年点点头,喘了几口气,让人服侍着在车中躺下,贺天庆也告了假,向姜放、辟邪施礼,护着马车缓缓出城。

辟邪并不喜欢在毫无兴致的人的耳边喋喋不休,故而撇下了姜放,自己寻陆过说话,走到骑兵营副将的官厅外,便见黎灿坐在台阶上懒洋洋晒着太阳,仔细擦拭枪锋。

“怎么在这里?”辟邪低头看着他用雪白的长绫将枪锋绑在枪杆上,不禁又道,“你是天子的亲兵,怎么用起白色来了?大大不吉。”

黎灿终于抬起头,“那用什么颜色的?黑的?”

“赤。”辟邪道。

黎灿大笑,“染血之后自然是红色的。”他手腕一抖,枪尖瓮然做响。

“那可要等一阵子了。”辟邪道,“京营戍备离都,谁要是想打到这里来和你交上手,可不容易呢。”

辟邪这么说,难得黎灿也是这么想,陆过从里面迎出来,刚好听见,也没觉得这话有半点错。初春稀薄的阳光照在众人的脸上,仰头越过城墙望去,外面似乎应该是晴川万里,可天空正有些不透明,凛冽的风卷着薄云低飞,迷迷糊糊的,看不清什么。

这样似晴非晴的恼人天气到了初七那日却变得暖阳普照,青霞洗空。皇帝一早身着武弁服,传王举乾清宫觐见,不住叮嘱道:“此时塞外寒冷,冰雪未消,大军切不可急进索敌,只需步步为营,占据水草丰足之处,不予匈奴春后休养生息的机会,待粮草充足,征勇发北之后,卿再率大军讨之不迟。切记。”

王举领命,皇帝见时候到了,才御清和殿,以节钺授征北大将军王举,命其节制震北军及凉州骑兵共二十万出雁门、出云,征讨匈奴。

皇帝步出殿外,神清气爽看着天色,问身周内臣道:“你们看这算不算吉兆呢?”

这里还能听见紫南门外的鼓乐,卫宁侯王举擎节钺,奏乐前导,旌旗环护,由百官以次送出,至武神庙献牲祈福。

清和殿左近却是寂静无声,仿佛朝廷的繁华一下子被抽空了似的。多少钱粮人马都扑给了征北大军,倘若这骑师二十万一战而溃,必定社稷崩动。

李及于是干脆利落地道:“上上大吉。”

皇帝却不说什么,放声大笑而去。

李及望着吉祥,疑惑道:“我可说错话了?”

吉祥摇头笑道:“皇上受命于天,大军北伐必胜,何需吉兆昭示。”

“我的大爷!”李及后悔莫及,给了自己一嘴巴,跺脚道,“您老倒是抢着先说话呀,这不把我坑死了么。”

“万岁爷是什么样的明君,哪里会和你计较?”

“吉祥!”皇帝已在前面唤,等吉祥趋步上前,才低声问道,“朕有多久没去椒吉宫了?”

“回皇上,少说也有两个月了。”

“她身子不知好些了么?朕今天去看看她。”

“是。”吉祥笑道,“奴婢这便给訸淑仪报喜去。”

“不必了。朕现在就悄悄地去。若她身子还好,就陪朕看看花,散散心。”

“万岁爷这么想着訸淑仪,娘娘一定高兴。”吉祥说着,已经有些奇异了。皇帝并不是那种懂得体贴的人,但凡宫中的妃嫔露出一点哀愁怨怼,便会惹来皇帝的不耐烦,继而就是回避冷落了事,却不知什么让皇帝转了性,事隔两个月以后才想起好好安抚訸淑仪,陪她赏花散心起来。

皇帝换了衣服,带的人也不多。吉祥笑眯眯叫住了椒吉宫门前的小太监,问道:“娘娘在做什么?”

“娘娘刚歇了午觉,倒是起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皇帝已笑着当先跨入院子,快步走到寝宫外,吉祥忙替他推开门,皇帝打起珠帘,吓了里面的人一跳。

慕徐姿面色已恢复了七分红润,比起从前清瘦了一些,双目因而显得更加浓丽深远,“皇上。”她绽开笑容,丽色仍让皇帝不由一瞬窒息,柔软的身躯已经扑在他的怀里,皇帝锁紧了双臂,心怦怦直跳。

“皇上恕罪。”慕徐姿挣扎了一下,想要行礼。

皇帝却没有放松半分,只管把脸埋在她披散着的浓密长发里。等周围的人都跪倒叩头,山呼万岁,皇帝才回过神来。

“才刚起来么?”

慕徐姿红着脸道:“臣妾正在梳头。这是桂合宫的谐淑仪。”

一边站起来的少女只穿着湛蓝的长衣,雪白的手中仍握着鲜红描金木梳,卷曲的长发围着脸庞,阳光里有种不真实的清秀,仿佛正在消融。

“臣妾卫氏,给皇上请安。”

皇帝有些眩晕,一股无名的欲望猛然贲张。“这是……”

“回皇上,这是桂合宫的谐淑仪。和臣妾同一天入宫的,皇上没见过。”慕徐姿耐心地在皇帝身后微笑道,“这些天臣妾睡得不安稳,她陪臣妾小住一阵。皇上?”

“啊,什么?”

“皇上外面稍坐,等臣妾装束完毕可好?”

皇帝的目光却仍然系在卫氏身上,有些紊乱地问道:“你叫什么?”

“臣妾卫氏。”谐淑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