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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62)

姜放笑道:“这是京城里顶顶大名的清雅馆子,我是个武夫,懂不太多,只是这里厨子的手艺当真称得上技冠京师,多日不来解馋便觉骨头痒。”

栖霞笑嗔道:“姜爷不解风情也就罢了,这话要是让姑娘们听了去,伤心之余定要拆了厨房。”

姜放三人都是朝廷命官,在正厅里露面多有不便,栖霞径直引到后面的回眸楼,上了二楼,廊下已然站了个华服少年,倚着栏杆从身旁的美姬手中的帕子里接过酒盏,笑着一饮而尽,回头对姜放道:“等了多时了,大统领怎么才到?”

游云谣和郁知秋见他笑颜雍容,正是辟邪,想到前几日才刚对他出言不逊,自是尴尬。

栖霞笑道:“原来六爷也在这里,几位要不要一起坐。”

辟邪道:“姐姐不知道,我是等他们来的,早叫人摆好了席面。”

“叫的什么菜?”姜放问道,“可有醋椒的桂鱼?我去厨房瞧瞧,学了他们的法子回去。”说着竟和栖霞、海琳下楼走了。只剩下游云谣和郁知秋,不得已拱了拱手道:“大总管。”

辟邪道:“不敢当,这是别人私下的戏言,奴婢现在还是宫中无品级的奴才,两位这么说,可要折煞奴婢了。请吧。”他推开门,打起里面的垂帘,请两人坐了,只空了上座留给姜放,亲自执壶过来替两人斟了杯酒,道:“今天来,是要先给两位赔个不是。”

两人吓了一跳,郁知秋忙道:“公公这是什么话,要说到不是,都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那日里言语上多有得罪。这杯酒我先干为敬,只当赔罪。”

辟邪见两人将酒喝完后仍是一脸惶惑不解,笑了笑道:“二位心里在想,既然因得罪了你们师兄弟,害得我们被派到了紫南门外,如今摆这鸿门宴,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招,还是小心为妙——对不对呢?”

“不敢不敢。”两人被他一语道破心事,都涨红了脸。

辟邪道:“人之常情,甚易揣测。我也算半个学武之人,二位更不必说,咱们只管爽爽快快的。”

游云谣笑道:“听公公这么一说,我也不妨问一句,公公到底有何深意?”

“想不到游兄真是痛快的人,”辟邪笑道,“老实说,我们师兄弟虽然出身微贱,只因在皇上身边伺候惯了,个个都有些古怪脾气。若非是当世的人物,我们师兄弟还真懒的打交道。二位是人中的豪杰,咱们这也算是物以类聚,意气相投。”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傲气飞扬,洒脱磊落,游云谣和郁知秋两人虽然性格迥异,但少年人心底都一样的狂傲不羁,立时生出些亲近之意。

辟邪摆手,叫他们不要谦辞,道:“万岁爷年轻,一句话就要奴婢代点了武进士,不知里面生了多少周折。不瞒二位,自那之后,我毒也中过,打也挨过。万岁爷皇恩浩荡,顾惜奴婢的性命,不然今天你我也不会坐在一处说话。万岁爷道,宫廷之中,处处都是陷阱,现在的武进士锋芒毕露,且不说被人压制,有几个显眼点的,不定还会遭人毒手,好不容易选来入仕,无论如何要保全这些朝廷将来的栋梁精英。我已经招了人嫉恨,你们又是我代点的,原本都是为皇上效命,没有什么私心,只怕有些人鼠肚鸡肠,以为我们结党营私,少不得要把你们当作眼中钉,所以奴婢前几日校场上故意得罪两位,免得人多生口舌,二位可要担待则个。”

游云谣和郁知秋恍然大悟,想不到宫中斗争已是如此剧烈,都先打了个寒战。

辟邪道:“这回两位派到紫南门,是皇上和姜统领商议的,乾清门侍卫驻守内宫关防,乾清宫侍卫是皇上贴身护卫,不能说不重要,但常人不知道,紫南门侍卫监守前面三大殿,内阁,六部,内务府,整个朝廷都在紫南门侍卫和禁军手里把着,皇上说,虽然过去紫南门的禁军和侍卫都不算是皇上最亲近的人,但二位才堪大用,时日一长,定能替皇上守住这朝廷要冲。”

郁知秋才知道已得皇帝信任赏识,不由意气风发,游云谣却是凛凛一怔,望着辟邪欲言又止。辟邪看的清清楚楚,向他微微摇了摇头,命他不要说破。郁知秋道:“皇恩浩荡,臣自当倾力效命。”

辟邪笑道:“原是我小心眼儿,对皇上说,他们还年轻,不知体会皇上的重用之意,还是须说明一声才好。万岁爷当时就笑我。现在一看,还是皇上圣明,两位深晓圣意,以大局为重,倒是我白担心,这鸿门宴也是多余。”

“呵呵,六爷手里的银子花不完,不过一席酒菜,就心疼成这样?”姜放大笑一声,从外面进来,招呼使女将桂鱼放在席中,“三位是不打不相识,六爷也该向我手下的人赔个不是,先罚一杯。”

“我早知道大统领是个护犊的人,这酒不喝可不行。”辟邪端起酒杯向游云谣和郁知秋拱了拱手,抬头饮尽。

郁知秋道:“不敢当!公公的武功出神入化,那天也是让我们长了见识。”

辟邪笑道:“那天拼了命要显白,弄得上气不接下气,让各位见笑了。”

“哎!”姜放道,“六爷可不要欺负他们年轻,他们目光如炬,怎么不知道六爷的武功已入化境?”

“这两位只怕还大着我几岁,我怎么欺负他们年轻?大统领这话可差了。”辟邪大笑,“两位的剑法出众,今后还要请教呢。”

他怕宫门下匙,替众人筛了一遍酒,就便告辞。游云谣和郁知秋才知他是个颇洒脱的人物,此时有些依依不舍也只能作罢。

辟邪走到苑门前,栖霞赶过来,“六爷就要走了?”向外瞥了一眼道,“门外有个人自六爷进来,一直等着,六爷小心。”

辟邪皱了皱眉,出门果见李师靠在街对面的墙上等候。

“你杀了沈飞飞?”

“没有。”李师一反常态地低着头。

“难道是我说的不是实情?”

李师跟在辟邪身后慢慢前行,过了半晌才道:“你说的都是实情。”

辟邪回头笑道:“你既没有杀他,又来找我,难道是下定决心回白羊,来向我辞行的么?”

“也不是。”李师扬起清澈的眼睛,“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去。”

“哦?”辟邪饶有兴味地望着他犹豫复杂的表情。

李师道:“我从师父那里听了很多你的事。你七八岁的时候就和匈奴交战,从小的志愿就是驱逐匈奴,保护中原太平。”

“我没有和匈奴交战,只是碰巧在那里,任我现在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七八岁的时候就去打仗。世间的变化何其之快,我的志愿早和从前不同了。”

“师父不会骗我的。”

“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白羊的牧人,在那里,牛羊迁徙的时候蜿蜒数里,兄弟姐妹赛马飞奔,也跑不到草原的边际。匈奴南下之后,我们放牧的谷地被他们强占,弓箭时时在头上乱飞,牛羊马匹也被他们掠去无数。我有剑却架不住他们人多,我本想跟着你,赶走这些掠食的豺狼,让我的兄弟姐妹夺回自己的土地,白羊人的后代子孙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