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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54)

郁知秋低声对游云谣嘀咕了一句,“一个太监懂些什么?”

帘内有人道:“适才说话的是郁探花么?请两位上前一步说话。”

郁知秋和游云谣均是大吃一惊,都道刚才那句话声音极低,距廊下又远,不知如何被帘内人听见,只得讪讪然上前。竹帘一掀,那个青衣小监从内步出,咳了几声,才道:“侍卫之职,关系圣上安危,社稷祸福,不可有半分懈怠。万岁爷身边要的是全心全意服侍的人,就算是你们的至亲,只要危及万岁爷分毫,你们一样要拼尽全力、豁出性命搏杀。你们现在就因同科的情谊各自留手,今后万岁爷怎么能将自身性命交托各位?”虽然他咳得厉害破了嗓子,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但仍是说不出的清雅好听。

郁知秋见他年级不到二十,又是没有品级的宦官,心中轻视,刚想开口反驳,那青衣小监仿佛知他心思,目光微露喝止之意,郁知秋似猛然被冰棱在脸上刺了一记,不敢平视,垂目不言。

那青衣小监冷冷一笑,道:“我一个小小内臣不懂什么,若非皇上差遣,我们师兄弟怎会到这儿来招各位厌烦?奴婢送一句话给各位:大内里卧虎藏龙,剑法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各位知道上进才好。”他似乎伸手往郁知秋腰间指了指,郁知秋腰中长剑呛然跳出鞘外,小监青袖一拂,已持剑在手,剑身反射着灿烂阳光,将他的面庞映得犹如透明一般。“宫里的兵刃都是难得一见的利器,你们须得相配才好。”

那杏衣太监此时走出来,端庄的面容显得稳重和蔼,口中笑道:“你才多大的年纪,懂些什么,胡乱议论剑法,也不知脸红。”

那青衣小监这才婉转一笑,丽色夺人,“大师哥教训的是,这剑法上,我还差得远呢!”他手腕一震,长剑夺的钉入鞘中,兀自清啸不已。

那杏衣太监见他又咳起来,嗔道:“才变了变天就咳成这样,明知身子不好,也不知保重,这是动什么气?大统领,”他对姜放笑道,“我们哥俩儿该看的都看了,该说的也说了,不碍着大统领正事,这便告辞。”

郁知秋和游云谣瞠目结舌,愣在当场,突听“叮”的一声,郁知秋腰中一轻,那柄长剑竟将剑鞘震得粉碎,落在地上。两人相视一眼,悚然动容,都是手足发颤,满额冷汗。

贺天庆上前笑道:“只要是七宝太监的弟子,别说皇上宠幸,就是从未在主子跟前露过面,将来也是总管级的人物。连姜统领见了他们师兄弟都要尊称一声爷。你们第一天便得罪两个,嘿嘿——真是你们的造化。”

游云谣拱手问:“敢问贺把总,那两位是……”

贺天庆因他刚才手下留情,没让自己丢丑,才诚心诚意道:“你们麻烦大了,那个杏衣的,是皇上身边的尚宝领事太监吉祥,那个青衣的便是替皇上将你们点中进士及第的青袍总管辟邪了。”

辟邪这个名字在新科进士中极为响亮,会试那一天众人只管匍匐在地,听见他清澈的声音报出自己的名字,除了陆过,全没有人注意一个皇帝身边的青衣宦官长什么样子,今日见了才知道他不但武功高到骇人听闻的地步,原来竟是如此年轻。众人大哗,议论纷纷。

“可惜他身子不好,”胡动月叹道,“不然可请他留下来再露一两手,吉祥是他师兄,想必武功更高,指点我们一二,便能获益匪浅。”

这句话却触动姜放的心事,他已多日未见辟邪,现在才知他病得不轻,不由面有忧色。

辟邪最近着实咳嗽地辛苦,不便在皇帝跟前当差,从上驷院回来,径直回居养院,东大天道里静悄悄没有人,只有他的咳嗽四处回声。转过北五所,过了月亮门,他在门后停住脚步,抚着胸口叹道:“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

后面的人紧走几步上前在辟邪耳边低声道:“今天皇后、谊妃定省慈宁宫,太后屏退众人说了会儿话,师哥小心。”他匆匆说完疾疾走了,辟邪看着他的背影,知道唯一的师弟已经如自己所料落入彀中——象康健这样单纯的人,能在宫里活多久呢——辟邪想到这里胸口又是一紧。

第十三章 慕徐姿

各地征粮使已被召回,密折也少了很多,辟邪因而有空调养,渐渐大安。这日早上被皇帝传去,看他与成亲王下了盘棋,替两人又解说一番。皇帝忽而想起多日没有骑射,便与成亲王前去紫南苑,念辟邪前几日有病,不宜劳累,令他跪安回去休息。

四月下旬的天气有些热了,辟邪宽了衣裳,喝了几口温水,才喘了口气,小顺子便慌慌张张进来,结结巴巴道:“四爷、四爷来了。”

“四爷怎么了?”进宝紧跟着跨入门来,“小六,你这个徒弟见了我就象见了鬼似的,枉我从来那么疼他。”

辟邪起身笑道:“四师哥近来可好?小顺子,过来磕头。”

进宝摇头道:“奴才命,还有什么好不好的?起来吧,”他将小顺子拉起来,“你眼里心里只有小六一个人,这个头磕得委屈。”

小顺子被他触到身体,激凌打个冷战。“四、四爷别拿小顺子开心,我去给四爷沏茶。”

“茶就不必了。”进宝正色道,“我带了谊妃娘娘的懿旨。”

辟邪掸了掸衣裳,“奴婢辟邪请谊妃娘娘安。”就要跪下,被进宝伸手拦住。

“到主子跟前再请安罢。今儿个訸淑仪到庆祥宫跟娘娘说了会儿话,”进宝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訸淑仪进宫一个月了,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万岁爷也是多日不上庆祥宫来了,两位主子说起这个想到小六你最近在皇上面前受宠得很,要我悄悄召你过去,问问你皇上最近喜好些什么,爱上哪儿去。”

辟邪微微一笑,“知道了,容我换件衣裳。师哥稍坐。小顺子,帮我把宫服掸掸。”他和小顺子走入里间,一边穿衣裳,一边对小顺子低声道:“我觉得蹊跷得紧,你去紫南苑找大爷、二爷,把这事对他们说了——要快,不然我性命有忧。”

小顺子使劲点点头,又同辟邪出来,送二人出门。

庆祥宫位于东六宫之中,距居养院也是极近,辟邪给谊妃裁试衣裳时常往这儿来,进门便要往正殿去,进宝笑道:“娘娘现今不在正殿,正在西暖阁里呢。”让辟邪在阶下等着,自己进去通报,一会儿出来道:“娘娘屏退了众人,你进去左手就是。”

“有劳师哥了。”

进宝清秀的脸上绽出光彩,笑容端丽地道:“自己哥们儿,不说这种话。”

辟邪淡淡一笑,“师哥照顾我,我记着的。”

这是辟邪第一次进庆祥宫西暖阁,此间正中并没有设座,只是空荡荡的,两侧各有一间隔开的小室,房门紧闭,毫无声息,只能听见自己脚步沙沙轻响,更觉此处黑暗而闷热,飘散着的奇异芳香让人渐渐多了一分醉意,。辟邪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只想沉着应对,拖到皇帝来了再说,此时礼数尤恭,在门前躬身报名大声道:“奴婢辟邪奉召给娘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