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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47)

皇帝道:“原来郁知秋也擅骑射。”

“是。”郁知秋竟也报名马上弓法,着实令人不可小觑。

皇帝已经将状元意属郁知秋,点头道:“你深谙兵法,无论马上步下,都称武艺娴熟,当真是朝廷将来的人才。你们,”皇帝对其他四人道,“可愿与他再作切磋?”

陆过听出皇帝弦外之意,本要禀辞,却见那少年宦官向自己慢慢点了点头,冰冷的目中因充满鼓励之意而变得异常温暖。陆过躬身道:“回禀皇上,都国峰武举陆过,愿与会元再比高下。”

其他三人不愿就此将头名状元轻易相让,也都附和。

皇帝笑道:“好,不畏强敌,是大将的本色,陆过是会试的第二名,应与郁知秋不相伯仲,现在就让你们分个高下。”

五人再次翻身上马,鹄的已经挪至一百五十步,又淘汰三人,只剩郁知秋和陆过,再试一百八十步时,武臣们已经悚然动容。此时所用的弓早非寻常人能够张开,却仍不能射至一百八十步,姜放命人将自己所用的两张巨弓从侍卫值房里取出,亲自送至两人面前。两张弓俱以腕口粗的遒木揉制,饰犀牛角,几与人的身长仿若,弦有小指粗细,隐然作金色,陆过随手张了一张,顿时目露诧异,对姜放道:“此弓绝非俗人可用的神物,小人僭越,不敢领赐。”

郁知秋也道:“能开此弓的人定为天下无敌的上将,小人等怎敢相提并论?”

姜放笑道:“凡是兵刃都为凶器,极阴之物。用的人少了,戾气久居不散,主人反会身受其害。你们只当帮我个忙,替它们松坦松坦。”

两人感佩他豁达爽快,心生豪迈,相视一笑,持弓再战。这两张弓除了姜放之外,只有辟邪开满,陆过和郁知秋在马上只能开到八成,也足以射至两百步开外。陆过扣白翎箭,郁知秋张黑翎,战马飞驰,弦作金声,六箭连发。远处传来内臣叫声:“六箭都中的。”

百官忘乎所以,轰然叫好。

郁知秋圈过马来对陆过笑道:“如此不能再比了,就算我们能射两百步,此处也没有那么大的地方。”眼角转望碧蓝天际,一只燕儿高飞而过,“我们便射这只雀儿分高下罢。”

“不可!”陆过大惊,想要出手阻拦已经晚了。天上悲鸣在空中断绝,燕子翻滚几记,啪地落在御前。

群臣大惊失色,姜放忙奔过来用衣袍将燕子盖住。

皇帝神色不变,笑道:“这里没有地方让你们再比,就此作罢吧。”

吉祥传旨命武举人重在御前行礼谢恩。皇帝道:“武人讲究的是个痛快,要的是速战速决。不必象文闱,现在便分出名次来。”命吉祥拿过刚才所录的成绩,突然朗声道:“拿给辟邪罢,他精通兵法剑术,看人很准,可替朕点出头甲三名。”

乾清门内外一片死寂,过了半晌才有群臣一片低沉的哗然。拜李师所赐,辟邪的名字如今在武举人中间也是广为流传,武举人人面上均有诧色。刘远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喃喃道:“不成体统!不成体统!”他甩开身边学生苗贺龄搀扶自己的手,大步上前,正要说话,只见那个青色秀丽的身影已经跪在御前,清澈的声音犹如醍醐灌顶,“奴婢谨遵圣旨。”

“原来如此!”刘远狠狠地打了个冷战,那个乘夜色而来的小阎王,如今正在青天白日下登上朝廷殿堂。

“奴婢僭越,窃以为头甲三名应以陆过、游云谣、郁知秋顺次为宜。”辟邪拿过吉祥手中的折子,流畅地继续禀道,“二甲为唐栋、胡动月、汤加邈……”他用安祥镇定的声音从纷乱的记录中将所有的名字报出,“……夏佩等四十二人三甲顺次为宜。请皇帝陛下旨意。”

皇帝问兵部尚书道:“翁卿,你看可有遗漏、可有重复?”

“回禀皇上,没有遗漏,没有重复。”

“翁卿有何异议?”

翁直神色难堪,“回禀皇上,臣无异议。”

“太傅怎么看呢?”皇帝盯着刘远问了一句。

刘远无法忍受辟邪投来的冰冷微笑,知道自己的话一旦出口,朝廷的命运便向另一个未知方向奔去了,他弓起肥硕的身躯,低下头慢慢道:“臣以为合情合理,绝无偏颇。”

皇帝沉静的声音从群臣更大的哗然声中刺出,在刘远心上又狠狠剜了一刀,“如此,准辟邪奏请。”

“皇帝哥哥疯了!”珠帘之后的景优公主低声自语,转脸对太后道,“母后,皇兄怎会任用一个糊涂小太监?明明那郁知秋武艺最好,却只点到探花……”

太后从阴沉的脸色中绽出微笑,“你小孩子家懂什么?郁知秋不知自律,贪功心切,冷箭杀生,不但惊动圣驾,还是大大的不吉。点他探花是因皇帝爱才不计较小节之故,已属慈悲了。辟邪深谙圣意,评点公允——点得很好啊!”

“原来如此。”景优公主的目光徘徊在上前叩头谢恩的郁知秋身上的同时,成亲王也正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着他失望的面孔,没有人注意到洪司言悄悄俯身在太后身前。

“这个辟邪,留不得了。”太后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道。

辟邪从乾清宫跪安退出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面庞正因背后的灯火辉煌而变得清冷阴郁。

姜放迎上来道:“主子爷……”

“皇帝适才已经有了旨意,将我调至乾清宫,专事密折节略,称内书房掌笔,品级上暂无升迁。针工局和内织染局的差事两个月内交接。”

“我不是问爷这个,”姜放急道,“爷现在的处境不啻于燕处焚巢,皇帝到底是什么打算。”

辟邪摆了摆手,“皇帝的想法无错,只是做得过火了。他忌我擅操权术,难于驾驭,如今当众将我挑明出来,要我成了众矢之的,使我今后唯有屈于他的翼下,方能保全。如此一来,他有我出谋划策,我需他安身立命,各有牵制,他才不会吃亏。只可惜他忘了,”辟邪冷冷道,“他虽为天下的君主,有一个人却仍凌驾于他之上。”

“太后?”

辟邪笑道:“不错,别人都好说,只有太后深刻狠辣,皇帝有没有本事在太后面前保住我,还未可知。”

姜放怒道:“主子爷现在还笑!”

辟邪道:“我也从未想过平平安安藏于幕后便能将大事做完,迟早会有正面交锋的这一天。如今持剑临阵,与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便了。”

姜放道:“不错,自今日便处处是沙场,顶多鱼死网破之时,我进去将那妖妇斩毙便是。”

辟邪放声一笑:“真到那时,这件事还须留给我做。”

“主子爷自己小心。”

辟邪点点头,“今日群臣均有恚色,对付他们不外乎威逼利诱。刘远早为我们恫吓住,其他人还需打点。你且批出一笔款项,早晚有用。”

“是。”

辟邪微笑道:“大统领,小的从今往后也在乾清宫行走,请大统领多担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