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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207)

陆巡一笑,“无妨。”

他身边只带了两名小校,孤零零径直前往寒州,日暮未至城门,却有寒州布政使蔡思齐家的小厮出城候了多时,上前躬身道:“陆将军,我家老爷已在府中为将军备酒接风。”

“正合我意。”陆巡下马笑道,“蔡大人费心了。有劳这位小哥代为回禀,陆某驿馆更衣,便即前往府上。”

那小厮道:“我家老爷言道:驿馆粗简,万请陆将军下榻弊府,方便联席夜话,商议国事。”

陆巡点头,“蔡大人果然周到,恭敬不如从命,陆某这便打扰府上。”

那小厮恭恭敬敬前引,陪着陆巡向布政使司去。蔡思齐亲自接了出来,挽着陆巡的手,亲热入内。

陆巡一直颇觉蹊跷,待到了无人处,才开口询问正事,“大人,这么着急要下官过府,难道什么事紧急?”

“因陆兄布兵在黑寒两州要道,杨力和就要下军令拿陆兄呢。”蔡思齐道,“兄今夜入住驿馆,只怕不得脱身。”

陆巡微微一笑,摇头道:“若说杨总兵与东王勾结,要我撤出要道,让给东王进兵,却也牵强。回来一路上,下官便在想,以杨总兵为人,在外省为官,图的不过财色……”

“陆兄说的是。”蔡思齐大笑,“杨力和一介愚将,什么进兵要道,就是对他明说了,也不过对牛弹琴。”蔡思齐从来对杨力和不怎么待见,更不怕在陆巡面前取笑他,道,“若东王举事,他倒不定是第一个吓破胆的人。”

陆巡“哦”了一声,“这里面定是有个我不知道的缘故了。”

蔡思齐道:“这几日才知道,东王早给了杨力和一个大大的甜头。早先东王就有一拨人马自东海往内地贩卖私盐,不但替杜家绕过朝廷敛财,更在各州勘察朝廷军备。自黑州向中原各条要道的守备命官,都已受杜家贿赂,故而这些人在各条道上都通行无阻。寒州方面,自然少不了打通杨力和了。自杨力和在副总兵任上,便从东王私盐买卖里拿了无穷的好处,他这一年多来,做的唯一一件正经事便是替东王盐商保住黑寒之间的通路。杜闵兵马南下前,曾遣专使会知杨力和,言道陆兄已然察觉他受贿牟私,参与私盐买卖,若兄入驻黑寒要道,定是要拿住证据把柄,向朝廷弹劾杨力和。如此一来,杨力和的前程性命便都交待在陆兄手上,他怎能不狗急跳墙地为难陆兄?”

这些消息固然极为机密,但陆巡素来知道蔡思齐神通广大,也不觉惊讶,只是道:“原来如此。”

蔡思齐道:“中原气数正在万分要紧的关头,东南这一面,只有陆兄是皇上托以重任的人,陆兄此时更要小心了。”

“多承大人指点。”陆巡抱了抱拳。

这时两人已渐渐进了布政使衙门的后花园,原先董里州在任,搜刮民脂民膏无数,自然穷奢极侈,将这座园子建得玲珑剔透,移步易景,时时飞花溅水,处处垂柳拂溪,一副神仙境界的悠然清雅。

然这蔡思齐却是个本性慵懒,不爱顾虑小节的人。早先董里州的家产充公,朝廷将这园子一并交给蔡思齐督管,只这一件事便让他怨声载道,他又嫌这园子修葺维护太过花费,竟将园门一锁了事。

如今园中青石小径间青苔丛生,原来的奇花异草更只得委屈在杂草堆里。虽然园子布局之精巧,占地之开阔仍令人叹为观止,但毕竟今非昔比,一片衰败景象,连陆巡这样的武将看了,也不禁可惜。

“陆兄想来也是第一回进这园子。”蔡思齐笑道,“定是不免要怨我糟蹋了好景象。可惜我是个穷官,哪里有这些银子扔在此处打水漂。”

陆巡笑道:“大人公务繁忙,就算有些闲钱勉强将其整葺,又有什么闲情在这里享受?如此看来,有些冤枉钱还是省下来的好。”

“兄此言深得我心。”蔡思齐大笑。

“园内现住着什么人么?”

“也就这十几天有人住着。”蔡思齐道,“这便要给陆兄引见。”

他领着陆巡走到园子深处一幢孤零零精致雅墅前,轻轻叩了叩门。

应门的是个相貌清雅的少年,脸上微微的笑容,迎面便道:“蔡大人回来了,这位想必就是陆将军。奴婢给两位大人请安了。”

少年的语声不免娇柔得过分,陆巡一怔之下便即恍然,连忙拱手回礼,问道:“这位上差是……”

“这是太后御前的康健公公。”蔡思齐道,“此番是带着懿旨来的。”

难怪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却觉十分世故,连眉宇间也是年轻人少有的憔悴。

陆巡依礼问太后圣安,未及内去,门里又四平八稳踱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长者,虽然未着官服,却端着不小的架子。

康健忙低眉顺眼地对他躬身道:“吴大人。”

蔡思齐在这人面前也顿时收敛了些,对陆巡道:“陆兄在九门提督衙门任职时,恐怕也见过都御史吴大人。”

“正是的。”陆巡道,“都御史铮铮风骨,铁面无私,下官晚辈仰慕许久了。”

他欣然行礼下去,那都御史吴再予面露微笑,将陆巡搀起来道:“老朽在京就听闻陆将军治军严明,行事磊落,不愧是皇上钟爱的大将。”

陆巡倒想起这次京中钦差南下寒州的由头,不免是为于步之一案,不知何故,同为都察院都御史的苗贺龄却不曾奉旨南下。自从前在京里的传闻知道,吴再予无论如何也只能算作直臣,更因为先前弹劾得宠的大太监辟邪,触怒皇帝,已被冷落了些时候,虽然官职上没有贬黜,但渐渐的,也算不上什么重臣了。

宾主寒暄内去,康健小心翼翼服侍众人在后,陆巡不经意回头,却见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游曳在自己左右。陆巡领悟得甚快,原来此番要紧的人物并非威名冠于神州的都御史,而是这深宫中一介年轻的贱役。可见自皇帝北伐后,在京中做主的太后对于步之一案没有丝毫兴趣,此次遣内侍前来,竟是传来密旨授意将矛头直指东王了么?

奉茶者是吴再予和康健南下的随从,四十多岁的模样,托着茶盏稳稳当当地过来,笑道:“两位大人用茶。”

陆巡见他身穿粗布衣裳,却难得一付胡须煞是威风,接过茶来,不由向他手腕上瞟了一眼。那随从手脚甚是麻利,不容陆巡细看,已恭恭敬敬行了礼,退出门外。

因吴再予在座,众人说话不免小心翼翼,开场的闲聊便要说到这位钦差御史的来意,自然不能不提于步之。难得蔡思齐这样的人也坐卧不宁起来,在椅子上欠了欠身。

“是晚辈管束不力,以至辖内命官任上失踪。”

吴再予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教训人的机会,干咳了一声,便要开口,康健却笑嘻嘻接过话头道:“蔡大人的悔过之意,连奴婢也听得明白,奴婢回京之后,必然如实禀奏太后主子,蔡大人只管听候太后垂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