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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188)

“哼哼。”吴十六冷笑,“你是嫌我引狼入室?这条毒计却是咱们的小王爷定下来的。两年前是你吵着要替小主子卖命,现今却又后悔了?”

李双实一怔,道:“要我为颜家死,不过是一句话,要我出卖中原百姓,却是另一回事。”

“又是谁出卖谁?”吴十六叹道,“百姓在弄权者眼里就是蝼蚁,哪个明君、哪个名将不是拿百姓做垫脚石一步步走到庙堂之上?二十郎,你也恁认真了。”

李双实道:“十六哥这么说可不对。”

“不对?”吴十六大笑,“若非咱们的小王爷还有那么点慈悲心肠,想到保全中原山河百姓,否则以他和阿纳的交情,何必留在宫中受罪,直接投奔了匈奴去,引他们打进来,不就报仇雪恨了么?”

“不会!”李双实大声道,“这万万不会。”

吴十六上前盯住李双实道:“二十郎,做一件事就要做到底,三心二意定遭杀身之祸。两年前小王爷就是这么教给我的,哥哥我也因此佩服他。这个教训,对你也是一样的。”

“是。”李双实默然。

吴十六转而笑道:“你放宽了心,不用一两年,小王爷就会返过头来消除椎名这个倭患。”

“哥哥这么确定?”

吴十六嘿嘿笑了一阵,道:“不同你我,象椎名这样骄傲执著的人,在哪里都是活不长远的。”

这一天是闰六月二十日,几千里之外的皇帝要知道倭寇登岸拔城的消息,还须六七天的功夫,但就在这一天,他却一样听说了“椎名寿康”这个人物。

上月末,懿旨遣御使南下寒州撤查于步之一案,而于步之携眷出逃,惊动寒州,成亲王都如实呈折子奏了上来。太后唯恐皇帝担忧朝廷时局,严禁将宫内遭人行刺一事禀告皇帝。成亲王却不敢隐而不报,十分为难地在折子中写道:皇上在北固守出云,京师由太后坐镇,是皇上后盾,定要确保万无一失,因此清和宫已加强警戒等等。

皇帝看完折子,不置可否,放在一边,问辟邪道:“你看太后站在哪一边?”

“皇上这边。”辟邪笑道。

“景仪呢?”皇帝见辟邪不语,又道,“朕问太后怎么对景仪?”

辟邪道:“奴婢看,皇上要担心的倒不是成亲王了。一样是太后亲生的皇子,太后当然以太平为上。”

“这样啊……”皇帝靠在椅子上仰头细细地想。

辟邪道:“现今杜桓在成亲王处讨不到便宜,多半是硬来了。踞州屯兵多而强,杜桓不会强取,他想出寒江,定是取道寒州。”

“也只有寒州了,”皇帝道,“我们早有布置,在陆上交战,却不惧他。”

辟邪道:“皇上说得极是。不过他的水师令天下披糜,定是自别水入少湖。”

皇帝道:“朕担忧的就是这件事。”

辟邪笑道:“奴婢却觉得皇上过虑了。”

“朕倒是指望自己过虑了呢。”皇帝道,“再调上江水师过去,只怕也来不及了。”

“皇上请想,除了东王的水师之外,还有洪州在多湖的水师也称精强。”

皇帝道:“难道洪王已在少湖部署了水师?”

“皇上圣明。”辟邪道,“就是的。”他翻出蔡思齐的奏报的密折,“蔡思齐最近的折子里说起少湖水面大船增多一事,既然皇上没有部署,东王的船还在黑水……”

“那只有洪王了。”皇帝笑道。

“是。”辟邪道,“杜桓在后作乱,对洪王也是大忌,奴婢觉得,洪王定会对杜家父子下手。”

“洪王朕知道得很,”皇帝道,“生平做事讲究的就是光明磊落,极少做暗箭伤人的勾当,不会行此下策。”

辟邪却笑道:“皇上教训的是。不过洪王不动手,洪定国却不是甘吃哑巴亏的人。他的水师就在少湖,如果杜桓父子一夜间暴毙,黑州势力空虚,正是他接手的好机会。”

“如此看来,杜桓的性命危在旦夕,他自己还不知道罢了。”皇帝突然叹了口气,“这于朕,却又不是好事,凭添了另一个烦恼。”

“奴婢也这么看。”辟邪道,“黑州要乱才好,却也不能乱过了头。杜桓父子人神共愤,早该伏法,只是现在于皇上还有些用处。”

皇帝想起什么来似的,盯着辟邪道:“你说黑州要乱,朕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是。”辟邪正色道,“皇上想起的那件事,已找到人做了。”

“什么人?”皇帝很不情愿地问。

辟邪道:“此人也算一路诸侯,姓椎名,名唤寿康,在他那朝廷中,称作新党,力主扩张疆土,渡海谋地,与朝廷当权者格格不入,因而颇受排挤,算起来也有多年未获准朝觐了。一旦给他机会染指中原,他定会疯狗般窜上岸咬人,倒是能用得过。况且,他的战船已出出进进中原多次,对黑州一带了如指掌,上岸掠地是迟早的事。让他与东王两条恶犬先相互撕咬一番,以后收拾起来也方便些。”

皇帝思量着,道:“可惜这种人野心太大,极难把握得住。”

“正因为野心大,才好。”

“哦?”皇帝振作精神,问道,“为什么?”

“他朝廷中当权的人也会这么想的。”辟邪道,“待他在中原打下疆土,野心勃勃的时候,定想要回去做皇帝,倭寇朝廷的人岂不担忧,这便给了中原离间的机会,迟早有一天,他会死在自己人手里。”

皇帝闻言猛地一惊,辟邪却仿佛在讲一个极遥远的故事,悠然打着扇子,神色清洁如常,皇帝便不说话了。辟邪接着道:“他精通兵法,性格坚忍,这一阵子倒是杜家的好对手。”

“不错。”皇帝道。

这时深夜,杜闵的战船正与倭寇激战通水关;成亲王刚刚知道了消息,和赵师爷欣然在月色下举杯,幻想着明媚的将来;而洪定国却比他们更有盘算,一边心不在焉地聆听幕先生的教诲;一边惦记着杜家父子的死活。

数十里联营,比之别水战火通宵不息,却另有一股黑压压萧瑟无限,战事前景同样茫然无从辨析。多少人唯恐预见到生离死别的不吉,因而情愿不住缅怀过往从前。凉王似乎就是其中的一个——凉州烽火不断,历代王者均殚精竭虑,忧劳至死,必隆虽在壮年,却也不堪展望将来。他细细回味着多年前大战胜利的一瞬喜悦,在夜里取出母亲的琵琶,手指空拂琴弦,回忆着她一曲《定凉州》而凉州空巷的盛况。而如今世上唯一能奏得半部《定凉州》的辟邪,却背着皇帝在肚子里悄悄地打着哈欠。

“啪。”皇帝看出他的不专心,用扇子将他的思绪敲回窍中。

“想什么呢?”皇帝问。

辟邪道:“奴婢总觉得忘了什么事似的,就是想不起来,求皇上提点奴婢一下,奴婢漏了哪件事?”

“定是大理那件事了。”皇帝道,“你前一阵身子不好,没赶上。朕已命苗贺龄捧着国书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