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庆熹纪事(184)

“武功不错么。”那人看着年轻刺客火烧般明亮的目光,赞叹笑道,“可惜嫩了些。”他抬起腿,一脚将刺客踢得飞起来,那刺客后背把书房门撞得粉碎,直滚到屋内。

那人看着侍卫蜂拥进来,也不穷追那刺客,展臂一搭廊檐,荡入夜雨中,大笑而去。

那刺客听着外面侍卫如临大敌的叫嚷,勉力从痛楚中振作,在断木碎屑中慢慢仰起身子,借着屋外的灯火光芒环顾书房。桌上的灯不知被谁打翻,椅子也踢倒在地上,家具摆设样样都在,只是不见杜闵的影子。

“里面那刺客快滚出来!不然就放箭了。”侍卫们高声威胁,嗖的一声,先放入一支箭来示威。

那刺客毫不理会,站起身扶着墙,一点点敲打粉壁,听里面的回声。他扯下墙上的书画,掀倒书架,弄得屋内咣嘡乱响,外面的侍卫首领沉不住气,叫道:“放箭!”

那刺客不敢怠慢,滑入书桌底下,蜷缩成一团,听得噼噼扑扑雨打荷叶似的,片刻功夫书桌便扎得如刺猬一般。

一时箭雨息止,侍卫们不见里面动静,只道那刺客不死即伤,扔下弓箭往里面冲,突然人群崩散出来,又被屋内的刺客杀死两人。

“放火烧!”有伴当在内府骑马奔过来道,“世子爷有命,就算放火烧了书房,也要那刺客的命。”

“是。”侍卫们面面相觑,大雨里犹豫着是否要动手。

忽然一条黑影映着灯光而来,长剑凌空出鞘,泼地刺入房顶,连人带剑冲入书房中。瓦砾烟尘和着雨水打在侍卫们脸上,刺痛又让人睁不开眼,侍卫们措手不及,又不知这条黑影来历,怔了怔之间,便见那黑影横抱一人一跃而出,仍然身法如电,去势比飞矢更快,几个飘摇,远远去了。

※※※

从内宅书房向北,隔了两个院落,便是杜桓用膳的花厅,杜闵坐在杜桓的椅子上,默默看着父亲铁青的面庞,桌上还放着东王喝到一半的汤,杜闵伸出手指触了触,发现那汤竟还是热的,他执勺搅拌着清醇的汤水,里面原来是父亲最喜欢吃的莼菜火腿。

牢牢霸踞一方的东王,最后竟为这几片小小的浮萍身亡——杜闵扑哧笑出了声。

“世子爷,”领侍卫长史姚晋走进来,看了看杜桓的尸体,又改口道,“不,小王爷。”

杜闵胸怀大畅,道:“讲。”

“臣无能,那刺客虽然圈在书房里,却最终叫人接应走了。”

“也罢了。”杜闵道,“你们不是那些刺客的对手,能救下我的性命来,就当嘉奖了。”

“小王爷。”姚晋叩了个头,道,“臣还有噩耗上禀,小王爷饶命。方才将王府清查完毕,除了老王爷,连三爷、四爷、六爷,都遭行刺身亡。”

“雯六爷也死了?”杜闵追问了一句。

“是。”

杜闵顿了顿足,泣道:“你六爷是老王爷最爱惜的儿子,是我最疼的兄弟,竟也追随老王爷去了,我今后有何面目去泉下见父王?”

“小王爷节哀。”

内臣们渐渐围拢了过来,纷纷地劝。杜闵想到今夜死的,还有洪王妃,心中绞痛,哭得更是凶了。

王府一片悲泣中,夹杂着女子尖叫的声音,潘氏甩开使女拉扯的手,披头散发地冲上花厅,指着悲痛欲绝的杜闵道:“你弑父不算,连兄弟也杀得一个不剩,我和你拼了。”

她就要上前来拉扯杜闵的衣裳,原本跪在地下求饶哭泣的姚晋却突然跳起身来,手中剑将潘氏穿了个通透。潘氏瞪大了眼睛,抓住姚晋的袖子不放,慢慢倒下之际,扳断了鲜红的指甲。

“小王爷,”姚晋甩干净剑上的血迹,道,“潘夫人与老王爷共膳时,一样遇刺身亡。”

“知道了。退下。”杜闵道,“你们还不快给王爷装殓了。”他叫过内臣们来,自己站起身,走出花厅,穿廊里望着大雨如注,这一夜的纷扰,弄得他筋疲力尽。要自己全家性命的无论是不是太后,杜闵都不禁要感谢他,一夜间所有成年管得上事的兄弟全部被杀,只有自己,冥冥中不知由谁眷顾着,居然毫发无伤。他现就置身在戍海黑州亲王独用的花厅门前,今后一样要站在中原皇帝独享的清和殿上。此时此刻,一直以来占着王位的,觊觎王位的,争夺王位的,都突然死得干干净净;这江山打下来,享受的,便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这才活得痛快——杜闵心满意足,只是猜想不到那刺客究竟是谁,而最后将刺客阻了一阻的人又不知是哪方神圣,这才幽幽不乐地叹了口气。

第三十九章 椎名

黑州是中原东方的门户所在,其西擦肩而过的,正是寒江,寒江入少湖,湖面烟雨袅绕,碧波无垠,其中大小三百余岛芳草萋萋,住有渔户三四万人,而别水自西汇入少湖,再通贯黑州入海,是黑州战船进入少湖的唯一途径;黑州以北,渡过离水便是踞州,踞州拱卫京畿,开国以来都驻扎皇帝屯兵,因此也没有分封过藩王,而州内十八座铁城,号称史上从未被人攻破,就在杜闵的眼前,连成一道顽固防线;而黑州以南的巢州,生生分隔了东西两王的封地,楔子般钉入东王的手足里,一直让杜家头痛不已。

巢州王良涌死后,世子景亿继承爵位,景亿三十九岁,受其父言传身教,对朝廷忠心耿耿。四月十五日良涌遇刺身亡,景亿对东王杜家的戒备比从前愈发深刻,加之他年轻,更有决一死战的魄力。

“这块硬骨头,当然扔给白东楼啃。”

杜闵为其父报丧的折子才刚送出,没有朝廷晋封,他现在仍只是世子的身份,但是东王属下的将领官员已然一口一个“王爷”叫得响亮。

“王爷此计大善。”

杜闵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道:“我们要的,是京畿。踞州就如开国时一般,晾在那里,到朝廷大势去了,那十八城的守军,便如从前一样,定会乖乖地投降。”

“是。王爷的意思是攻下寒州,直取京畿?”

“正是。”杜闵道,“水军从别水溯江西进,此时已入少湖,绕道寒州城西,趁寒州守军不备,便可攻陷寒州城。”

“王爷何时动手?”

“今日十九,有个两天功夫,战船就可会合。”杜闵想了想,“那时必定和倭人协商妥了,就是那劫银两的贼寇也落了网……二十一日,”他道,“二十一日点炮出兵。”

其实是有些着急了,不过昨夜杜桓等人遭人行刺身亡,对手定然还有别的计较,在东王属地没有乱起来之前,先下手为强,众将还是赞同的。杜闵命人将军图展开,正要讲骑兵行进路线说与众将听,却有伴当进来道:“王爷,黑水大营来人了,要禀追查贼寇的事。”

杜闵站起身来,向众将点头,“我去去就回。”

竟是黑水大营参将秦毅亲自来了。这个差事交他全权处置,若不是他脸上神色难看,杜闵定要以为他已将贼寇捉拿归案,忙不迭地前来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