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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179)

“不是这里。”明珠在他身后艰难地启唇,慢慢地道。

沈飞飞抽回手来,看着那门怔了怔,“是。”

“东厢请吧。”明珠闪身让开了路,“沈大公子怎么没有走,又杀了回来?”

沈飞飞恭恭敬敬地道:“小生以为那些人会对姑娘不利,若知道姑娘不是住那里,小生绝不会贸然出手,给姑娘添这些麻烦。”

明珠摇了摇头,不做声。沈飞飞惴惴盯着她,想要猜出她的喜怒,却见她安安静静的面容,仿佛心中的血液也比从前奔流的慢了许多。

“你要出京?去哪里呢?”明珠问。

“夸州。”沈飞飞道,“有个兄弟要小生帮着弄批马过来,国难当头之际,不料有些生意却比从前好做得多了。小生这回发国难财,姑娘定是瞧不上的。”

明珠一笑,“发国难财的,何止你一个?沈公子盗财,那些人窃国,人品上只怕沈公子还高了一筹。”

“姑娘取笑了。”沈飞飞郁郁低下头去。

“我须回慈宁宫去了。”明珠道,“此时大概是清查各宫各房的时候。若沈公子自己能脱身,就请便。若不得脱身,我明日定会过来看,想法将公子送出宫去。”

“多谢姑娘。”

她彩裙飘飞地远去,只剩下沈飞飞一人怔怔目送,目光如同蛛丝纠缠,让明珠不胜难过。待她从侍卫巡逻的缝隙里走回自己院子,弯月已沉得不见,她推开房门,点起灯,却见子葙坐在角落的地上,抱着肩瑟瑟发抖。

“怎么了?”明珠握着她冰凉的手,“被外面的人吓着了?”

子葙扑在她怀里抽抽噎噎地哭,“姊姊夜半不见回来,外面又叫有刺客,我道姊姊……”

“真会胡思乱想。”明珠不由笑了起来,“你我是什么人,身份犹如草芥,刺客为什么要来杀我们。”

“姊姊不同的,”子葙哭着道,“不然太后为什么要……”

“不要乱说了。”明珠叫住她,将她挽起,扶到床上,“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外面清查的太监终于搜到了这边,叩门问道:“明珠姑娘可好?”

“我好得很。”明珠坐在子葙的床边,道,“太后慈驾平安?”

“慈驾平安。”那太监道,“太后唯恐姑娘有失,请姑娘过寝宫睡。”

子葙一把拉住明珠的衣袖,不住摇头,明珠按住她的手,向外道:“知道了,这便来。”

她拢着摇曳的火头走到门前,将烛台交给太监拿着,出来掩上了门。

“姑娘这边走。”台阶下六名宦官侧了侧身,留出中间的空地给她。

明珠走在太监们高举的灯火中间,一路辉煌行去,短短行程的尽头却是黯淡的宫舍,太后端坐在帐中,向她阴郁微笑。

“来,睡我身边来。”

周围的人突然消失了似的退了出去,太后自己撩开帐子。明珠躺在她的身边,能感觉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安详气息,明珠觉着这应该就是母亲的气息,但却无从验证。

“有没有吓到你?”太后问,神色间却没有半点受惊的样子。

明珠回道:“没有,女儿躲得好好的。”

太后替她掖好肩上的轻衾,叹了口气,“明珠,我问你,皇帝和成亲王哪个更好?”

“都很好。”明珠笑道。

太后道:“若要你从里面选一个嫁,你会选谁?”

明珠没有一点犹豫,飞快地道:“女儿不愿嫁人,所以无从比较。”

太后终于死了心似的长出一口气,合上眼睛。明珠侧面看着她,发现她确实是美得过分,这样的女人,一辈子又要遭多少罪,经多少事?明珠无从想象,故而疑惑着,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真的有资格来评价她的是非。

“还不睡?”太后微笑,“今晚在外面忙了半天,不累么?”

“还好。”明珠也笑。

太后将她揽在怀里,道:“不要搭理那些臭男人,把终身大事放心交给做娘的。我定会给你招个称心如意的夫婿。”

明珠噗哧一笑,“母亲说什么呢?女儿真的谁也不嫁。”

“胡说,”太后道,“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要做我儿媳妇的,你岂不比皇帝现在的三宫六院强得太多了?”

“母亲!”明珠不由叫道。

太后道:“好好,我不说了,不过你可要闭上眼睛乖乖地睡。”

明珠一夜多梦,清早被晨曦拂醒,便再也无法入睡,好在太后起来得总是很早,服侍她梳洗之后,便是明珠自己能静静绣花的时间,她回屋安抚了子葙半晌,又没有听说宫中搜出刺客,才放宽了心,独自向居养院去。

白天看居养院,更觉物是人非,青草和白色细小的野花从石砖的缝里挤出来,一院凄凄芳菲,大树的影子投在西厢的门上,看起来象个深不可测的洞穴。明珠拾阶而上,用指甲轻轻刮划木门,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里面的动静。

明珠默默抽回了手,她能听到沈飞飞压抑的呼吸,却知道沈飞飞已然走了,不管他要去的是夸州还是什么别的地方,回得来或是回不来,都和自己毫无关系,为什么在此之前的一刻,她却想到应该阻止他离开?

明珠转身走入阳光里,以袖障目向湛蓝的天空眺望,白云从狭小的蓝天里飞掠而过,明白得就象她现在的心境。

闰六月十日,杜闵和马林弃船登陆,快马行了一整天,到十一日,便回到黑州东王辖地。黑水县是东王屯驻水军之所,海岸边上战舰百只;便是骑兵,在此也有三万五千人之多。这些都是杜闵平日带惯的兵,见他隔了大半个月又回来,都很欣喜。帐下大将皆来问安,心腹人等待众将退出,急急问杜闵此行结果。

“想要兵不血刃出寒江,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杜闵道,“但朝廷在北新败,过不几日中原之内都会人心惶惶,朝廷在东边屯军不多,只要我们现在布兵,占领险要,就有九成的胜算。”

“世子爷说的是。”众人点头称是。

杜闵道:“今日我也乏了,暂不议事。待明日一早升帐,各营各将均有差遣。”

马林在外报名,分开人群进来,众人知他所参与的,俱是最机密的差事,忙行礼告退,容杜闵与他密谈。

马林见人走远了,才道:“世子爷,在宫里行事的人,只得回来了一个。”

“那妖妇呢?”

“恐怕安然无恙。”

“哼。”杜闵脸上冷笑。

马林道:“世子爷,行刺不成,只怕已打草惊蛇。太后不会明着和黑州做对,但唯恐她恼羞成怒,暗中布置……”

“我会不知道么?”杜闵眼角跳了跳,拂袖将他语声打断。

马林忧心忡忡,仍进言道:“世子爷只怕还不知道,陆上探子来禀,有只小船一路跟着世子爷的座船,世子爷上岸后,船内的人便不知去向。”

杜闵却没有说话,拿指节敲着桌子,不知想着什么。

马林只得接着道:“臣唯恐世子爷有失,已调了最精干的人日夜守护,世子爷恕臣擅做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