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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143)

一时说得赵师爷也十分为难,想到霍炎从未领过正经差事,要派他外省办事,只怕阁臣嫌他年轻不让去。

两人一筹莫展,正商量间,王府小厮来问:“王爷,说好了明儿个要去上江,是坐船还是骑马?”

“骑马去。”成亲王觉得头痛不已,“事情都赶在一块儿了。去宫里,把北边随驾太监递来的折子拿过来,明日带给太后看。”他回头又对赵师爷道,“一个霍炎,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们盯着这个不放,是存心给我下绊子。你叫步之告诉东边来使,我这里正想别的蔽人耳目的法子,务必劝动他们继续西进。”

“是。”

成亲王夜里不住思量,难以入眠,披上衣服起身,身边的侧妃迷迷糊糊也醒了,问道:“王爷哪里去?叫人进来么?”

“不必。你睡你的。”

成亲王走到外屋,值夜的小厮已爬起身。

“请赵师爷过来说话。”成亲王道,“我在园子里等他。”

小厮们忙匆匆地去将亭子的碧纱支起来,先熏香赶尽了蚊子,才请成亲王入座。

“把新酿得的梅酒用冰镇一镇。”成亲王赏了座位给赵师爷,吩咐道。

这时候月儿已近圆了,辉光如水,远远的能闻蛙鸣阵阵。甜滋滋的冰酒入喉,成亲王摇着扇子,惬意地吁了口气。

“说起来还是霍炎的事。”成亲王道,“东边的人为什么盯着他不放,存心给我出难题?”

“以学生所见,”赵师爷微笑,“其意并不在霍炎。”

似乎说到了成亲王的心意上,年轻的亲王扬起面庞,呵呵地笑了起来,“师爷也觉得?”

“当是为了试探王爷。”赵师爷道,“此事于两家都是干系重大,利益无穷。王爷若不由分说将霍炎杀了,便知王爷急不可耐。对他们来说,讨价还价的余地也大了。”

“我急?”成亲王冷笑,“急的是杜桓父子吧。”

“正是的。皇上北伐,朝廷空虚,正是他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几个月他们与于大人来往频频,已露浮躁之相。王爷稳坐京师,是他们求上门来,王爷何必迁就他们。”

“说得好。”成亲王道,“今天要你写的信可发出去了么?”

“尚未。学生觉得有待商榷,正要次日再问王爷呢。”

“那就这么写,”成亲王道,“霍炎我是绝对不会杀的,要拔除皇帝的耳目,固然不错,但是皇帝的耳目何其之多,除之不尽。倘若东王心有顾忌,不敢西顾,那便请回。我这里虽京师一隅,却自有逍遥自在的好处。就算想成大事,也须和有魄力为之的英雄共襄共举。请东王来使自己看着办吧。”

“就是如此。”赵师爷抚掌大笑,“学生这就修书。”

“夜着实深了。”成亲王透过纱橱,望着朦胧的天色,“明天吧。”

因这一晚长谈,成亲王次日再没有精神骑马,命人备下轻车,睡了一路。到了上江行宫,已精神抖擞,跪拜大礼行得潇洒漂亮。

太后指着他对洪司言笑道:“看看,准是遇上高兴事了。”

“虽然不是高兴事,但也差不多。”成亲王笑道,“皇上大兵北进了。儿臣听着极是振奋。”

“你自然是振奋了。想想你哥哥又在吃什么苦。”太后嗔道,“吉祥的折子带过来了么?”

“带过来了。”成亲王自怀中取出黄皮折子奉给太后。

太后看了一遍,叹道:“样样都好,就是睡得晚。京里的折子节略加上军报,总要批到深夜呢。”

“那是太辛苦了。”洪司言也叹了口气,“皇上眼前都是些什么人哪?怎么没有人分忧?”

成亲王心中一动,道:“皇上极依赖的不过就是一个辟邪,其他带过去的人,只得两个中书舍人。平时京里办差就忙不过来了,人手似乎是少了些。”

“那再多加两个人。”太后把折子放在茶几上,“有谁是皇上用惯的,就遣过去。虽说是文臣,这个时候却都要效力,不拘是谁,都可以。”

“是。”成亲王笑道,“母后给个懿旨吧。儿子调动人手到军前,皇帝哥哥会说我擅做主张。”

“说的在理。”太后道,“就说是我的口谕。”

“是。”成亲王笑了。

太后看着他心满意足地离去,扭头问洪司言道:“怎么觉着上了他的当似的?”

“主子这么说,奴婢看着有些象。”

“搞什么花样呢?”太后低头想了想,“他这是看不惯京里哪个人,忙不迭地要往北打发?”

“就是内阁里办差的中书舍人吧。”洪司言道,“不过,听说小亲王和他们交情都不错。尤其是前一科的探花霍炎,和皇上、小亲王兄弟都走得近,经常出入亲王府邸呢。”

“和他俩都走得近,就不对了。”太后摇了摇头,“景仪对皇帝身边的人,从来都是挺戒备的。你瞧着吧,这回出去的人,少不了这个霍炎。”

“霍炎是皇帝设在小亲王身边的棋?这时候想把他搬走,难道是小亲王想动作了?”

太后的脸色极难看,冷着声音道:“叫京里的人盯着景仪。”

“主子是怕小亲王惹祸?”

“这有什么可怕的?一个毛孩子还能翻出天去?”太后冷笑,“我只是担心,他的黄粱梦还没醒,就不明不白死在他哥哥手里了。”

洪司言吃了一惊,道:“奴婢这就交代人暗中守护小亲王。”

“也别跟得太紧了。”太后停下罗扇,掩着半张面庞,连双目也沉浸在幽深的黑暗里,似乎尽力掩饰着自己的神色,“不给他点教训,他是不会本分的。”

 ※※※

六月十六日,内阁传出太后的懿旨,霍炎与另一中书舍人奉调皇帝亲征銮帐伺候节略笔墨。因旨意上说“即刻启程,不可迟误”,所以领旨之后两人都急着回家收拾行装,却在朱雀门外让成亲王拦住。

成亲王等了有一会儿了,替他打伞遮阳的小厮象从水里捞上来似,浑身都汗湿了。成亲王也热得狠了,拿着扇子挡住地上白花花的反光,口中叫道:“燎原!”

“是。”霍炎紧走几步,在成亲王脚下叩头。

地上炮烙般烫手,霍炎懒洋洋抽回手来,笑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这就回去收拾了?”成亲王道,“懿旨上虽催得紧,但凡事有我,准你们两个一天假,后天启程不迟。”

“王爷!”另一个中书舍人郭亮抖抖索索捣蒜般叩首,哀求道,“王爷,开恩向太后求个情,可否收回成命?”

成亲王怒道:“胡说!你拿太后旨意当玩笑么?”他瞥了一眼霍炎,见他神色平静,并无半点慌张惆怅,不由诧异。

“燎原,你不会象他似的,临阵退缩吧?”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我们都有家有室?但比起前方将士,我们不过是伺候笔墨,抛头颅,洒热血都轮不上我们,更无退缩之理。”

“好!大丈夫当如是。”成亲王赞了一声,“不拦着你们和家人相聚。等后天,我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