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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130)

均成被人从夺琦身边推搡开,跌跌撞撞地拉至祭坛,锁至坛上铁笼。武士们默然退走,象消失在黑夜里,均成在一天繁星之下轻拂伤口。

“均成,均成。”

均成想自己肯定是睡着了,呼唤遥远又真切。

车琴在黑暗里扯着他的衣袖轻泣,“他们明天就要处死你,就像红孤儿一样。”

均成也不料自己会笑,愣了愣才伸手抹去车琴脸上的泪痕。

“忽勒会知道你跑出来的,回去吧。”

车琴从怀里抽出一柄细小的匕首,塞在他的手里,“你小心。”

“知道了。”均成握住她的手指,“夺琦呢?”

“他很好。忽勒要用他和阙悲议和,不会杀他。”

“右谷蠡王还好?”均成精神一振。

“他早悄悄将人马移走,右谷蠡王联营一天前已成空城。忽勒很害怕。”车琴慢慢闭紧了嘴,此时的均成就象舔干净伤口的困兽,被夜色浸透的眸子黑暗而充满掠夺的渴望。

日出的时候,忽勒在祭祀和武士的拱卫下升座王帐。打开牢笼的刽子手带着肃穆的敬意,将手伸给了均成。

祭祀上台吟唱刑歌,唱到一半,却听有人起哄道:“别唱啦,让均成唱!”

“让均成唱!”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忽勒在均成的笑容下嘴角抽搐,挪了挪身子。

均成悠然自得地放开嗓子:

“能建万层高楼,

使手摩天。

能筑千里宫殿,

使足浸海边。“

均成向前跨了一步,吓得刽子手倒退连连。被按在地上盘膝而坐的夺琦不禁放声大笑。奴隶们远远地聚来,随着均成大声歌唱:

“却不知碧浪浣其骏马足,

白云悬其腰中剑。

什么样的高楼能蔽其心胸,

什么样的宫殿能锁其行前?“

歌声震耳欲聋,连远处雷鸣般的马蹄声都不能夺其气势。“谷蠡王回来了!”

联营西方的欢呼波澜般荡漾而来。

“够了!”忽勒豁然而起。均成袖笼中的匕首脱鞘而出,夺得钉在忽勒脚下。

全场人都倒抽了口冷气。均成已从刽子手腰中夺得弯刀自祭坛一跃而下。忽勒大惊,向后一退,顿时撞倒了大王宝座。

人们木然欣赏着忽勒的惊惶。均成持刀跟着忽勒闯入王帐,姬妾奴隶飞奔逃散,只剩下车琴抱着护露孤在一边冷笑。

忽勒抽出腰刀,切齿吼道:“来吧,终有一天要和你刀剑相向。”

“给你刀,你也不会用。”均成打掉忽勒的刀,又逼近一步。

忽勒看了看车琴,突然冷笑,“杀了我要什么紧?我还有儿子,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儿子手里。”

“一个也不给你留。”均成只觉耻辱烧痛了眼睛,弯刀不再迟疑,刺透忽勒胸膛,“我喜欢赶尽杀绝。”

忽勒咳地呛了口血,均成把他扑倒,手腕再用力,将他钉在地上。忽勒喘了半天,抬手恶狠狠捏住均成的下巴,口中喷出的血溅得均成一脸斑驳,“早知道你会看着我死,就应该把你的蓝眼睛剜下来,镶在刀上……带走。”

均成扭开了脸,“我不记得了。”

忽勒吃吃地笑,“蓝眼睛……”

均成看着他咽气,有那么一会儿失神,随之突然跳起身来,盯住车琴怀中的护露孤。

“均成!”车琴尖叫,“你要干什么?他是你的儿子啊。”

均成抿着嘴,想将护露孤从车琴怀里夺来。护露孤开始大哭,母子俩拼命地抓住对方的衣服。

“放手!”均成踢开碍事的车琴,将护露孤举在阳光下。狰狞的面容令护露孤止住了哭声,瞪着漆黑的眼睛,注视均成湛蓝的眸子。

均成咧开嘴角,嘶着嗓子笑道:“蓝眼睛……”

车琴扑在均成脚下苦苦哀求,“他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求求你,求求你。”

均成只是喃喃念着“蓝眼睛”,手上却越收越紧,护露孤使劲抽气,哭声细弱,手脚不断挣扎。车琴发了疯似的上前撕打啃咬均成的手臂,均成很久才觉得痛,慢慢松开手,让孩子掉在车琴的怀中,踉跄地冲入帐外的阳光里。车琴轻声祝祷了一句,却不见孩子的动静,连忙伸手探他鼻息。

“你扼死他了!”车琴在他身后,冷冷地道。

忽勒人心背离,子女一概被夺琦和均成处决,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吭一声。姬妾中很多是贵族女儿,放还回家,另择人改嫁。只有车琴国破家亡,无处可去,让夺琦送至均成帐中。

车琴一如既往,新月般纤细皎洁,她在帐帘前慢慢打开紧束的头发。

“象神一样美的人。”车琴微笑着抚摸均成的面颊。“

均成沉浸在三年前断琴湖的绮丽,欲望汹涌澎湃,将车琴搂在怀中。

车琴在他耳边轻送气息,悠然道:“谁知道你却象豺狼一样凶恶。”

均成身子随之一僵,车琴挣脱开他的双臂,向帐外跑去。

“车琴!”均成追上她,胸膛贴住她瘦弱的后背,脸庞摩娑她的长发,“我终于得到,怎么会让你逃脱?”

车琴的身子在慢慢地融化,轻声道:“我不逃。”

均成心中一荡,腹间却猛的一记剧痛。他捂着腹部的伤口,茫然地倒退。车琴的身子无助地摔倒在地,山戎王室的利刃从背后透体而出。

溶雪般的美人,连流出的鲜血也是纤弱无力。均成跪在她身旁,就如初见她时那瞬一般,手足无措。

第二十八章 歌者均成——贺里伦

“草原的雄鹰,屈射的雄师,身经百战,毫发无伤。却最后伤在女人的手上。”

黑暗里有人轻声地笑。均成睁开眼睛,双十年华的闼穆阿黛正是浓丽到最盛的时候,漆黑的眉毛,象鹰翅般快乐高傲地飞展。

均成被她的笑眼迷惑,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均成。”闼穆阿黛支着下颌,侧头微笑。

“公主?”

“你还记得我么?”

“你还记得我?”均成吃了一惊。

闼穆阿黛脸红了红,“我说过不会忘的。”

均成似乎看见鲜花瞬间绽放,令他反而糊涂了,“不会忘了什么?”

“笨啊!”闼穆阿黛使劲扯动均成的卷发,看到均成皱起眉,才又拿在手里把弄起来。

均成笑道:“这个我记得,有人是骂过我笨。”

“还有呢?”

“还不够么?”均成讶然,“是你告诉我的,我比忽勒强,应该得到更好的……”

“笨死了!”闼穆阿黛跳起来跺脚,“亏我父王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不停夸你。”

均成艰难仰起身,“谷蠡王还好吧?”

“不是谷蠡王啦。”闼穆阿黛脸色阴沉了下来,“已经是大王了。男人的脑子里都塞的什么啊。”她甩了甩辫子,扭头就走,在挑起的帐帘外,恨恨大呼:“红花、红花、红花!”

这一年屈射易主,阙悲称王,屈射与戎翟议和,将王帐东撤至断琴湖一带,几乎将均成两年所得疆土全部放弃。但伊次厥的胃口似乎不在东方,而是统领大军,不断骚扰中原,断琴湖以西仍许屈射人放牧,屈射因此喘了口气,得以在连年征战之后休养生息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