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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百年,长夜书(134)

那时他正在打坐调息,隔着帘幕也未能注意到她神色,当她只是惯例询问,因此并未留意。

如今他站在局外来看,却能看出她语气微颤,下巴也绷得极紧,显是心中装了什么事。

镜中那个盘膝坐在榻上的他微顿了顿,张开双目轻声说道:“这次你去邺郡……我也随你一道。”

当年他会做出这个决定,正是因前一日凌虚差人给他送来消息,说邺郡附近有地魔踪迹。

有独首山那次的事在先,他实在不放心路铭心独自前往,因此权衡再三,告诉她自己也要一同前去。

当年隔着帘幕,他未能看到路铭心在听到这句话后的神色,如今在镜中却能看到,她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无比,眸光中也波澜翻涌,定了几次神后,才能勉强开口,状若无事般答道:“弟子知道了。”

帘幕后的他又顿了顿,才再次开口:“你的佩剑明日就可重新铸好,我们下山之前,我会交还与你。”

顾清岚在镜外看到这里,却忍不住轻叹了声,到了此时,他也全然明白,为何路铭心会挑那一日下手,又为何她生掏自己内丹,是要用手。

因为那时……她的佩剑,却并不在她自己手上。

镜中的路铭心也在听到这句话后,又咬了咬牙,下颌紧绷了绷,突然换上轻柔的语气说:“师尊,你房内香炉中的凝神香快要燃尽了,我替师尊换一炉来吧。”

帘幕后的他只想着明日要和她一道下山,须得尽快将空虚的真气多填补一些,免得自己在山下露出虚弱之态叫她看到,只轻应了一声,就重新合上了双目入定修行。

接下来的事,却是他自己亦回想过无数遍的。

时辰转入夜间,路铭心换来的那炉香中的魔药,在不知不觉中侵蚀他经脉,待他觉察到,经脉中真气已开始逆行。

他辛苦压制,却仍无法挽回,只能无力俯在榻上不住呕血。

在门外等候了多时的路铭心也在此时进来,讥笑着说出那番诛心之词,他合目不再想去看她,却被她重又提了起来,五指插入腹中取走了金丹。

他以为她取了金丹之后,正当是志得意满之时,此时在镜外看着,却看到她边笑着,眼中已落下泪来。

他的血溅在她脸上,又混上了那些源源不绝泪水,眼前的人又哪里有一点得意之态,也一样凄惨得不像样子。

他看着她将那颗沾血的金丹看也不看就收进储物囊中,又将他血迹满身的尸身抱在怀中,一步步走出去,再将身后的寝殿放火点燃。

她一面说着要将他尸身一起烧了才痛快,往火中丢了几样他送她的东西,却又将他尸身在一处干净的地方放好,回来也坐在一旁,将他那尸身又牢牢抱在怀中,流着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大火。

他那尸身伤处的血仍不住流着,将她的一身白衣,也都渐渐染成了通红。

他看着那冲天的大火,还有不多时就被大火吸引,匆忙赶来的凌虚和云泽山门人。

他以为当年自己身死,路铭心在欺瞒凌虚之时,必定编造了许多谎言遮掩。

但她却并未急着掩饰什么,反而只是呆坐在那里,当凌虚冲到了她身前,她才目光空茫地转到他脸上,说了一句:“魔修的人来暗算,我没能救下师尊。”

凌虚看到她怀中那具尸身的惨状,自然悲恸无比,连唤了几声“小师叔”,才悲声说了句:“他们竟选了今日……选了今日……”

他明白凌虚所指,乃是那日正是他为了给路铭心重铸佩剑,真气损耗甚剧,身子虚弱之时,那日路铭心的佩剑也恰好不在身侧,寒疏峰确实防御薄弱。

她仿佛并未听懂,只是喃喃重复了一遍:“是啊,竟是今日……”

凌虚又悄悄拭了泪,半跪下望着他尸身唤道:“小师叔。”

他们两人都如此失魂落魄,倒是凌虚身后有一个弟子,悄然上前说道:“师尊,小路师叔,师叔祖已仙去,尸首就如此放着给人看到怕是不雅……不若先安顿一下。”

这弟子上前开口,顾清岚才猛然记起,地魔现身邺郡的消息,却不是一贯总被凌虚派来的紫昀给他传到的,而正是这人。

这弟子也是一贯跟在凌虚身侧的,瞧起来安稳持重,也总不多话,名唤未景。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魔帝爷爷:看着亦鸾又被害死,我真是好痛心。

路美女:……

魔帝爷爷:真想亲手打醒这个不成器的孙女。

路美女:……

魔帝爷爷:我夜家护了两代的人,就这么被她稀里糊涂害了!

路美女:……

91、第十九章 盏醉(2) ...

顾清岚看着,却微微合了双目,低叹出声。

当年之事,他本就对路铭心没有怨恨,只是每当想到她如此不信自己,未免心灰意懒,黯然伤怀。

如今看了这些事,若要他站在路铭心的境地里想上一想,仍是会忍不住怜惜她,怜她那时也可算孤苦无依,先是痛失挚爱,又被重重误解引得不能信任至亲的师尊。

路铭心之所以会选在那日动手,在她当日看来,应是已被逼到了绝处,师尊预谋要杀她取丹,她又被收缴了佩剑,可以说是背水一战。

当时他对她说下山之前就会还给她佩剑,在她耳中听来,可能只是他的缓兵之计,也是在用佩剑胁迫她,叫她听从自己吩咐,不可轻举妄动。

或许她那时觉得,她的佩剑恐怕已是再也不能拿回,接下来若不动手,只有任人宰割。

若她不是那么绝望,也不是那般冲动,等到第二日他们要下山之时,他真将重新铸造后更增了一层威力的佩剑交还与她,他们之间这层误解也就会顿时烟消云散。

可事已至此,又哪里有那么多如果。说到底还是他们之间的重重误会,积累到这时,已将她对他的信任压得摇摇欲坠。

那时恐怕无论他说什么,在她耳中听来也是意有所指,稍有不慎,两人就是血光相见的结果。

夜衾一直陪他默然地看着,直到此时才轻声开口道:“亦鸾,此人在你陨落八年之后,下山历练时被魔修暗算,命丧当场。”

顾清岚轻合了双目,低叹了声:“是心儿做的?”

夜衾点了点头:“你陨落后,那丫头知道当年之事乃是有人刻意安排构陷,她十几年来渐渐将所有事都翻出来查了个一清二楚……除却罪魁祸首月沧澜她还暂且杀不了之外,但凡参与之人,都被她找到杀了个干净。”

顾清岚听着唯有轻声叹息,修士斩妖除魔乃是己任,不能算是造下杀孽,但当年曾参与暗害他的人,也未必人人该死。

譬如汲怀生,此人一贯作恶多端、滥杀无辜,路铭心杀了他,能算除魔卫道。

未景却或许私通魔修,但是否罪已至死,也未能一言断定。

夜衾又望着他弯了唇角说道:“亦鸾,在你面前我也不怕揭自家短处,我儿无印,还有这个不成器的孙女,大抵都不是什么胸怀天下的圣人。无印当年行事太狠,落得仅剩残魂附生剑上的下场,也是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