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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百年,长夜书(131)

路铭心这一句,正戳在了燕夕鹤的痛处,他平日里看似很好说话,也不过是对路铭心有心想让,骨子里却一般是骄纵跋扈的脾气,此时被激了起来,也冷然一笑:“在你心中,顾真人就只是你一人的师尊,旁人却都是些外人?所以你当年对顾真人痛下杀手,也觉这亦是你二人之事,与旁人无干?”

论起戳人心窝,显然还是工于心计的燕夕鹤更胜一筹,他只说了这一句,路铭心就白了脸,神色重又呆滞起来,身子也僵了。

燕夕鹤抬手从她腕中挣脱,看她如此,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忍,却又补上了一句:“路师妹,顾真人待你最好,却也并不是只待你好过。他陨落了,也并非只有你一人伤痛欲绝,有许多人,同样伤心不已。你若真是顾真人的徒弟,也给他争口气,别整日似这般颓唐无用,叫顾真人面上也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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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夕鹤这番话,连顾清岚在旁听着,都觉说得实在是太狠了些。

不过此时的路铭心,却也正是要被人如此震聋发挥地说上一说才好,若不然任她这么失魂落魄下去,也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路铭心听着这番话,却还是呆呆地望着燕夕鹤,又望了望眼前棺木,重又一言不发。

燕夕鹤看她那样子实在怒其不争,,也还在尴尬恼怒,起身跺了跺脚,转身走出了灵堂。

顾清岚知道他不是一走了之,而是去寻卫禀来换班,但这灵堂之中,也霎时只剩下路铭心一人。

她又呆呆地看了看棺木,竟突然起身爬了上去。

棺盖李靳已命人钉死,不过这在路铭心面前不堪一击,她只抬手一推,那些钢钉木椽就应声断裂,棺盖滑向一旁,露出里面躺着的那具尸身。

这也是自棺木封上后数日,顾清岚再一次看到自己的肉身。

那具驱壳仍是他初死时的模样,李靳给他换了身颇似云泽山雪云袍的白衣,却未给他的一头银白长发束冠,只是任其如瀑水般铺洒在棺木的白色锦缎之上。

路铭心侧头看了看那具尸身,神色也仍是呆呆地,手足并用地爬了进去。

她还知道小心避开他身子,躺下在宽大的棺木中和他挤在一起,又颇自作聪明地将那棺盖一挪,从里面又合了起来。

棺木里的一片漆黑之中,她又跟他的尸身紧紧贴在一起抱住。

顾清岚已是魂魄之体,无所不在,更何况修士本就眼力不比凡人,黑暗中之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就看她用手指细细抚摸他尸身的双唇,又抚摸他的脸颊,还拿手去伸到他尸身的衣襟之中,摸了又摸。

他知道在他死去那三十六年前,路铭心只怕没少对着他的尸身,做下许多不可言传的可怜之事。

但要他眼睁睁看着,她对一具死去的尸首如此这般,也还是令他哭笑不得。

眼看路铭心摸了许久,总算摸得有些满足,将头靠在他尸身的肩上,轻声说:“师尊,你不许我随你,但若旁人硬要杀我,我又打不过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的,对不对?”

顾清岚顿时无言以对,心想她也不知是在刚才和燕夕鹤的争执中想到了什么歪主意,旁人硬要杀她,她又打不过?

此间她打不过的人,就只有两个,一个是李靳,另一个是莫祁,难道她竟要刻意惹怒这两人,叫这两人不得不对她痛下杀手?

但要惹怒这两人,谈何容易?除非她突然性情大变,滥杀无辜、作恶多端,若不然这两人就算瞧在顾清岚的面子上,也不会对她如何。

他想到这里,心中却是一凉……他不是不知路铭心对他的执着,所以才会在察觉命数将尽之时,对她说不许她追随自己。

可她若是实在点不醒,也转不回心思,定要随他呢?

她又万万不敢违背他的话,那就只有如她所说一般,假借他人之手求死。

若她执意如此求死,她又是个做事不管不顾的人,真的从此滥杀无辜,犯下滔天罪孽。

那命丧她手的那些无辜之人,归根究底,岂不是因他一句话而死?

他想着自然忧急无比,却无法将音讯传出一点给她,只能看着她在说过了那句话后,又低头去吻他尸身的双唇,还将那唇齿顶开,用舌尖探入了他尸身的口中。

他气急之下,只想再给这不成器的徒儿一记耳光,叫她不可再如此颠三倒四、色令智昏。

可他也仍是万万办不到,只觉气得已极,如果他还有肉身,只怕又要被她怄得吐出口血来。

也就在此时,他听到耳旁传来夜衾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笑意:“看来还是我乖孙女厉害些,我在这镜中苦寻了你魂魄多日,也比不上她一通气你,叫你神识波动终于大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大哥:路丫头这是打算把顾师弟气活过来啊!

路美女:据说气活更有用?

燕二:顾真人,你究竟是不是我的云师弟?

顾先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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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十八章 静庭(5) ...

顾清岚又听到夜衾的声音,也有几分欣喜,哪怕他已是一介孤魂,但有个旧识可说得上几句话,总也还是不错。

随着夜衾的话声,他眼前光影变幻,又回到了昔日魔宫的镜廊之上,微低了头,他也又能看到自己一身白衣,银发垂肩,正是棺木中他尸身如今的样子。

这也是数日之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又有了身体,哪怕只是魂魄凝成的幻影,也胜过飘荡无依,仅有一缕神识。

他想着就微叹了叹,对夜衾笑了一笑:“念卿,我还是没能勘破心魔,叫你失望了。”

夜衾却摇了摇头又笑了:“亦鸾,其实我心中所愿,却是你最好就是现下的样子,陪我一起住在这镜中,阅遍大千世界,做个毫无挂碍的局外人。”

他说着就指了指廊外红叶被雪的盛景,对顾清岚又笑了一笑:“亦鸾,你可知我为何将神识所藏之所,布置成这般样子?”

顾清岚望向廊外簌簌飘落的白雪,还有被压在雪下的那如火的枫叶,早已想到:“这是当年我陨落那一日的情形?”

他说的陨落,自然是指身为青帝之时的那一次。

夜衾点了头,微微苦笑:“这么多年来,我将自己困在那一日,不过是想至少那一日,亦鸾你仍是在的。”

顾清岚听到此处,微带歉然地弯了弯唇角:“当日我身为顾清岚重生,念卿你是否觉得失望?”

夜衾笑笑摇头:“我又岂会不知?你是亦鸾,又不是亦鸾。你既复生,血肉魂魄皆是新生,连灵根都已改变,甚至不再记得我们之间的事……可你终究还是你,只不过是我,变成了困在镜中的灵体。”

他说到这里,又顿了顿:“亦鸾,你魂魄在这镜中已有六日,若留足七日,就亦会同我一般,变成了被困在镜中的灵体。”

顾清岚也料到了这样,苦笑了声:“可那具肉身已经脉断绝,金丹消散,如今我却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