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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你到时光尽头(38)

“由不得你的。你觉得他费了那么大力气,会半途而废吗?他之所以在这时候抽掉我这块跳板,是因为他已经到了他想要到达的位置。你要千万小心。”

厉娅的描述让孙菀不寒而栗,卓临城在她心目中的完人、贵人的形象,被厉娅这几句话轰为齑粉,潜意识里,她对卓临城生出一种莫大的畏惧来。

自从与厉娅在星巴克分手后,孙菀心里空得厉害。站在北京四通八达的街头,她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徘徊了良久,她神情灰败地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鼓楼医院。

到了医院楼下,她在小卖部里买了几斤新鲜水果,心情沉重地往住院部走。

一路上她都在担心怎样跟叔叔阿姨解释最近的音信全无,她更加没有勇气面对萧寻,生怕被他看出一点点有关那晚的蛛丝马迹。

短短几百米的路,她足足磨蹭了二十分钟。切实站在萧妈妈病房外时,她惴惴不安地靠着墙壁,深呼吸了几口,才鼓足勇气挤出微笑推门而入。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到萧妈妈的病床上时,嘴角那点微笑瞬间凝固。她惊讶地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陌生男人,疑心自己走错了房间,正准备退出去验看,然而,病房里其他的熟面孔又提醒她,她没有看错房号,而是别的什么错了。

她顿时发起慌来,脚步机械地走到那张病床前,嘶声问:“我阿姨呢……我阿姨是不是换病房了。”

那个陌生男病人一头雾水地看着她,见她面色吓人,忙将无辜的目光投去对床的老病号。

孙菀被他的目光一提示,立刻扭头问对床那位:“余叔叔,我阿姨呢?我阿姨去哪里了。”

那个老病号目光闪烁了几下,结结巴巴地说:“她……她大前天夜里……去了。”

“去哪里了。”

孙菀如遭闷棍,大脑选择性地跳过“去了”最通俗的意思。

老病号为难地说:“她前天夜里过世了。走得很突然,我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你男朋友和你叔叔前天大清早就托送遗体回家了。”

孙菀犹不肯相信,眼泪颤悠悠地悬在眼眶里不肯落下。她哆嗦着去翻手机,找到萧寻的号码按下拨通键,没头没脑地往门外走。

她边走边迎着夜里的寒风大口大口吸着气,外界的一切嘈杂声全都远远遁去,全世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和凌乱的脚步声。

电话通的那一瞬,她大声地哭诉道:“萧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阿姨……”

萧寻反倒比她平静,“菀菀,妈妈以后都不用受苦了。不要哭,妈妈生前一直都很坚强,她不喜欢看见别人哭。”

孙菀哽咽着拼命摇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落下,断断续续地说:“我马上买机票来西安。”

萧寻静静地说:“不、不,你别来,过完头七,我就回北京。”

孙菀顿住脚步,站在医院温暖的大厅里,紧紧握着手机,半晌说不出话来。

电话那端传来寒风凄厉的呼啸声,像有一股来自遥远、虚空黑暗里的冷风钻进了孙菀的衣领,“你不多陪阿姨一段时间吗。”

“不需要。公司的假期只有那么长,我必须回来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可是……”孙菀越来越看不懂他了,“有什么比守孝更重要的。”

“有很多。比如,我要做事,我要活下去,活好一点。逝者已矣,没有什么比活着的人更重要。”

孙菀眨了一下眼睛,他的声息明明就在耳边,可是为什么她竟然会生出一种错觉,他在一片茫茫风雪中抛下止步不前的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了。

大年初五那天,孙菀等回了萧寻,却送走了厉娅。

孙菀站在航站楼的落地窗前,怔怔望着那架波音747轰鸣着升向白亮的高空,最终什么也看不见。

她在航站楼里坐了一个下午,面前是从未停止的人来人往。她忽然很羡慕这些人有一个地方可以去,羡慕他们能被一个人收容。她生命中仅有的两个会收容她的人,已经走了一个。她的直觉告诉她,仅剩的那一个,也在用不动声色的方式从她生命中撤离。

孙菀的直觉没有骗她。

正如墨菲定律提醒的那样,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可能已经发生了——她很快就等到了萧寻的告别。

萧寻跟孙菀摊牌的那天,是四月里一个下雨的星期天。他在西餐厅旖旎的乐声里告诉她,已经接到公司的任命,即将随公司的精英团队去美国做子公司的业务拓展。

孙菀竭力让自己平静,“这就是你要处理的‘重要的事’。”

萧寻没有回答,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要去多久。”

“至少是三年,或者更久。”萧寻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垂眸盯着面前的鸡尾杯。

孙菀用自己都陌生的怪异腔调问:“是赵一霆任命的。”

“不——”萧寻敏感地断然否认,“是卓总和董事会议定的。”

“卓总?卓临城?”孙菀声音里起了哭腔。

萧寻有些诧异从她口中听到卓临城的名字,很快,他的表情又恢复成一如既往的冷静。

“一定要去吗。”

萧寻喉头动了动,神情黯淡了下去,“一定要去。”

“如果我不让你去呢?我一定不让你去呢?”孙菀含泪盯着他。

“菀菀,别这样。”

孙菀探手抓住他放在桌上的右手,哽咽着说:“因为阿姨去了,这里已经不再有你的牵挂,所以你要撇开我,去寻找你本来的前途了,对吗?萧寻,你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萧寻的眼睛平静而哀伤,“是。我以前以为人生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但是现在我才明白,那么多条路里,只有一条是活路。菀菀,我已经做错过太多选择了,以后都不能再走错了。”

孙菀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她抬手拭去眼泪,冷冷讽刺,“这样听起来,我只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一个会阻碍你前行的掣肘。我记错了,那个说爱我,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人,竟然不是你!”

萧寻在她的责难中轻轻摇头,苍凉地说:“很久以前,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自己可以荫蔽每一个我所爱的人。但现实是什么?现实是我只能让我妈妈住在最恶劣的病房里,让她用最便宜的药维持住生命,最后看着她被病痛一点点折磨致死。很久以前,我觉得我头脑可以为我换来一切。但是现实告诉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的头脑甚至不如400CC血值钱。菀菀,我特别怕未来有一天,我连你也保护不了,特别怕未来有一天,你会瞧不起我。原谅我这么选,我不能灰头土脸地爱你。”

孙菀捂住嘴,双肩不停颤抖。她听懂了,不恨他了。可是对一个即将失去爱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恨不了更痛苦的事?

她缓缓放开抓着他的那只手,人生第一次,她发现自己的力量其实很孱弱,孱弱到什么都抓不牢、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