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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你到时光尽头(37)

他们猝然睁开双眼,回头往台阶下看去,只见还穿着民国戏服,连妆都未卸的厉娅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机械地摇着头,浑身剧烈地打着战,好像此刻他们是光裸着的。

良久,一声洞心骇耳的尖叫从她口中逸出,她面容扭曲地蹲在了地上。

她的脚下,一只保温杯骨碌碌地朝路面上滚去。

孙菀被她的尖叫吓得打了个激灵,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和卓临城做了什么,脸色骤然白了。她的肩瞬间垮了下去,像背架上无形的枷锁。她羞窘地咬住唇,十指重重地抠进地下的积雪里。

卓临城拉着孙菀从地上起身,遥遥看着厉娅,很久才说:“厉娅,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鞭子打在了厉娅身上。厉娅剧烈地抖了一下,含泪起身,快步跑上台阶,站在他们下面两级的位置,仰头说:“我不要听这个,你知道的,我从一开始就怕听你说这个。”

卓临城向她脸颊的方向伸出手,最终又缓缓放了下去。他静静看着她,负疚地说:“对不起,我爱的人不是你。”

厉娅的眼泪将她脸上的脂粉冲出沟壑,她自知狼狈,连愤怒的底气都没有,哀哀地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

不待他回答,她电光石火般找到答案,指向孙菀,大声诘问:“因为她对不对?你喜欢她……你居然喜欢她。”

见卓临城并不否认,她重重抽噎了两下,抬手拂去脸上的泪痕,“我真蠢,生日那天我就该猜到的……”

她恍然在原地站了半天,忽然尖刻地叫了起来:“可是为什么偏是她?她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宁愿喜欢一个读到高中都不知道穿文胸的笨女人也不喜欢我。”

一旁,孙菀如同被重重抽了一个耳光,目瞪口呆地看着厉娅,小腿因耻辱发起抖来。她紧咬的唇上,一丝血痕沁了出来。她忽然不想再站在这里,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情一定是一场噩梦,从噩梦中醒来的最好办法就是离开。

她木然挣脱卓临城的手,踉跄地历阶而下,刚走到马路上,身后就传来卓临城紧张叫唤她的声音。

她顿下脚步,没有回头,厉声说:“不要叫我!”

她掩住耳朵,一行热泪无声地滚了下来。

一辆出租车停在她朦胧的视线里,她无比狼狈地拉开车门,落荒而逃。

孙菀关了手机,在屋子里闷了几天,直闷得眼窝深陷,面色苍白。

她像一只鸵鸟埋首在沙里,既不敢面对厉娅,又没脸面对萧寻。她将自己那晚的乱性归咎于酒精。她把百度上有关长岛冰茶看似温和,后劲极大的评论看完,一直蜷缩着的心才略宽了些。

黎美静见她每天缩在家里,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老辣而刻薄地指出,“那天你急匆匆出门后,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我看你最近哪里都不对劲,说你生病,却没见你咳嗽鼻塞发烧,说你没病,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整个腊月里只见你早出晚归,该不是夜路走多撞邪了吧。”

孙菀想着卓临城的脸,咬牙切齿地说:“是啊,我是撞邪了!”

除此之外,她再找不到更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会把自己推进背叛友情、背叛爱情的深渊。

在家里煎熬了七天,孙菀到底忍不住开了机,此起彼伏的短信铃声持续了一分多钟,看着不断交替的“萧寻”“厉娅”,她的一颗心几乎被内疚拧出血来。

未等短信铃声落下,她神经过敏地将手机远远丢在了床角,将头埋进衾枕里。大脑里天人交战数百回合后,她犹豫着打开了最近一条来自厉娅的短信,入目是一行极简短的话:什么时候不想当鸵鸟了,打电话给我,我们谈一谈。

孙菀捧着手机,干涸的眼窝里泛出点泪光。

她不敢打电话给厉娅,折中地发了条短信,约她在A大附近的星巴克见面。

孙菀抱着一颗被泼咖啡、甩耳光的心,准时去了约好的星巴克。她原以为自己去得够早了,不料厉娅去得比她更早。

她静静坐在角落的大幅窗玻璃下,穿着一件白色的皮草。皮草是很容易被穿出暴发户气质的东西,但厉娅驾驭得很好。不同于那晚,她今日化了淡而精致的妆容,整个人显得既明艳又贵气。

孙菀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忐忑地坐下,虽然见惯了她的美,但还是在她的容光下自惭形秽了一把。

厉娅眯着眼睛久久凝望着孙菀,嘴角渐渐勾起一丝似是而非的苦笑,“你爱上他了。”

厉娅口中的“他”让孙菀尾指轻轻一跳,她垂着头,屏住呼吸摇头。

不等厉娅再开口,孙菀连忙将卓临城请她做人物专访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又再三强调,他们那天晚上都有些喝高了。

厉娅直勾勾地盯着她,“根本就没有人物专访这回事。他不过是在跟你玩皮格马利翁游戏而已,你居然真的就一头栽了下去。”

孙菀一愣,微微张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厉娅。

“你看过赫本的《窈窕淑女》吗?高贵的语言学家爱上了贫贱粗俗的卖花女,就像塞浦路斯国王皮格马利翁爱上了自己雕刻的少女像——太过感性单纯的人都很容易爱上自己倾注过心血的作品。”厉娅面无表情地将所有方糖都放进自己的咖啡杯里,端起来浅浅啜了一口,幽幽说:“离他远点,否则,以后连皮带骨被他吞了,你都还不知道怎么着的道。”

孙菀的鼻尖骤然红了。桌子下,她的双手紧紧蜷着,连指甲刺破掌心的皮肤都未曾察觉。

“老孙,这件事情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那天晚上说错了话。把头抬起来,好好看看我,也让我好好看看你。以后,我们可能很难这样面对面坐着了。”

孙菀听她这话说得突兀、凄凉,骤然抬起头,茫然无措地看着她。

厉娅轻轻嘘了口气,将一杯柠檬水推到孙菀面前,“还记得我的梦想吗?纽约大学表演系。我马上就要去那里了。一部电影作品,三封推荐信,一张国际信用卡,他就这样把我打发了。”

她的声音微微发着抖,“算起来,我其实是赚了,可是我一点儿也不高兴。这几天,我把什么都想清楚了。他盯上了你,却拿我当跳板来你身边,以为事后付我一笔报酬就可以好聚好散,却没有想过,哪怕是一条跳板,被踩久了也会痛。”

孙菀感到口中的柠檬水酸得几乎难以下咽。

默了良久,厉娅手中的咖啡勺咚的一声掉进咖啡杯里,一行眼泪无声无息地从她眼角滚落。

她抬手抹去眼泪,抽泣了一下,“听过剥洋葱的故事吗?这一年来,我每天都在剥洋葱,只想看看他的真心在哪里。但是剥到如今,我已经相信,像他这种人是不会有心的。我走了以后,会彻彻底底忘记这个人,彻彻底底忘记这里的一切。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你惹不起他。”

孙菀一颗心绞着疼,她绷着苍白的脸,不停摇头,“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