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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劫(56)

在他说话的时候,母亲一直在不住摇头,瞥了一眼父亲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终于开口打断了他:“一远,真正的好女孩就不会做出未婚先孕的事情了。”

何一远面色一沉:“妈!那也是你儿子我犯的错,是我强迫她的,是我情不自禁——”

“反了你!”何父啪的一声摔了筷子,气得直哆嗦:“是什么样的好女孩,竟然把你迷成这样,竟然有本事让你为了她不顾自己的前途,忤逆家庭长辈,更枉费国家培养的心思!我告诉你,她这辈子都甭想进我何家的门,除非我死!”

一旁的妹妹死死的拉住他,明里暗里哀求着示意,而他看了一眼父亲满头的银丝和不住哆嗦的身子,终是默下声音。

妹妹搀父亲进屋去了,母亲看了他一眼,叹气道:“值得吗?为了一个女人和你爸爸闹成这个样子,你是想要气死他才满意吗?”

何一远没有说话,听母亲的声音继续传来。

“……那个聂小姐,无可否认,天生丽质,风华绝代。可那么漂亮的女人你承受得起吗?我看着她的眼睛里可全是冷漠,你别怪妈妈有成见,她不是和你一个世界的人,结婚又不是选美,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女人比什么都强……”

“适合?”何一远疲倦的开口:“你指谁?国安吗?”

“是。”何母到了此刻,也并不否认和隐藏:“论样貌,论家世,论性格,人家哪一点配不上你,我们敢高攀,完全是因为这孩子对你的一片痴心,你不是不知道的。”

“我只当国安是妹妹,并不爱她。”

“我和你爸爸从认识到结婚,也不过只见了三次面,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当年你们一起长大的孩子里面,又有哪一个不是这样,而你和国安至少从小了解……”

“……她的身上有一半是意大利血统,我们这样的家庭,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纳她的,纵然你不为了自己的前途理想考虑,我们却不能不保持一定的警惕,你知道,国际上、国内,总有些人会利用一切可能的关系来达到目的,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任何细微之处都有可能酿成大错……”

母亲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到后来,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听进去多少。

“如果,我不曾遇见她,我会认命,”过了很久,何一远终于沉沉开口:“可是现在,我做不到,我不可能放开她,这辈子都不可能。”

“你……”何母苦言相劝良久,却得到这样一个答复,不禁气结。

而何一远缓缓站了起来:“这是我最后一次单独回来,从此以往,我不论到哪里,都会和我的妻子和孩子一起……若你们不接受,就当是,没有我这个儿子吧。”

第六十一回

陆秉德找到何一远的时候,他正往机器里面放铁板,狭小而密闭的空间里,高温难耐,他的汗水如雨,滴滴落下。

陆秉德一叹:“一远,国家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送你们出去,就是为了让你们回来干这些的吗?”

何一远平静而笑:“陆伯伯,从小您就教导我和国平国安,劳动是光荣的,更没有贵贱之分。”

“我到今天为止仍是持这样的观点,所以,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尊重,包括你在内。” 陆秉德看着他,一字一句开口:“我只是觉得,好钢应该用到刀刃上,每个岗位都有最适合的人才,你的聪明才智不该只局限于这些谁都干得了的技术活之上,你可以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我想,这也是你当初到苏联留学的初衷吧。”

何一远没有说话,沉默着继续着自己手上的动作。

陆秉德看了他一眼,继续开口道:“一远,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向来欣赏你,所以今天我们坦率的谈谈,就像从前一样。”

说着,他吩咐自己的秘书到外面等着,秘书当心室内温度过高,建议他们到外面等着的车上去谈,陆秉德只一笑,说,生死线上出来的人,还怕这点温度?

秘书无奈,只得走了,室内于是只剩下他们两人,陆秉德状似不经意的开口:“国安回来了,你知道吗?”

何一远摇头笑道:“这我倒还真不知道,回来多久了?”

陆秉德看着他的眼睛,直截了当的开口道:“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今天找你,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因为她。”

何一远一时怔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陆秉德静静的看着他,没有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变化:“国安去苏联读了这么些年的书,年纪也不小了,同龄的女孩子大多都结婚做了母亲,所以这次回来后,你周阿姨一直在给她张罗对象,可是那么多的优秀小伙子,她就没一个看得上的。我也不知道是该说她眼光好呢,还是说她太认死理。”

何一远心底明白,面上却做不知,只笑道:“多接触一阵子也许她就发觉他们的好了呢,也难说她心底早已经有了主意,只是姑娘家面皮薄,不好意思说穿了。”

“她心底是有了主意,这主意从小打到大,二十多年了,你不会不知道。” 陆秉德看着他笑了一笑:“一远,你在我面前也还要继续装下去吗?你如果见过国安现在的样子,我不信你还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来。”

何一远听到这里,面对的人又是陆秉德,想要装傻含混过去已是不可能,沉吟了片刻,平静开口道:“陆伯伯,我对国安,就像是对待妹妹一样,自问并没有给过她任何不切实际的承诺,如果有,并因此耽误了她,那么我负责!如果是因为我出于兄妹情谊的一些关爱举动让她和你们误会的话,那么我道歉,并且保证今后不会再有,因为,我现在并不是一个人,我最想要顾及的,是我妻子的感受,我不会让她担心,也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的。”

陆秉德并不生气,只是看着他微笑:“妻子?并不是吧?”

何一远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还记得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带着汶希一同去办理他们的结婚证的,那个女子,容颜虽是淡淡的,却并没有拒绝,那一刻,他心底满足得仿佛得到了整个世界。

可是,当工作人员面无表情的说着诸如不符合规定,不予办理之类的话语时,他才不得不面对,之前自己一直刻意去回避的问题。

在那个政治和意识形态被无限强化的年月,旁的不说,只她身上那一半意大利血统,便连一般的中国人家都不见得能接纳得了,更何况,是他那样的政治家庭。

汶希是一贯的淡然,并不在意,可是他心里,却是难过而内疚,他爱她,却连最起码的名分都给不了她。

也因此,他拒绝了留苏归来后早早分配好了的工作,是,那是他的梦想,绚丽而光彩夺目的政治舞台,在那里,他可以有改变这时局的力量,他可以将自己的所学,变为国家实实在在的变革和财富。

可是,同样的,在那里,他会离他所爱的女子愈远,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除了他的家庭,还将多了他的身份这道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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