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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劫(55)

当他踏下自莫斯科驶返的国际列车的那一刻,竟然有些难以自抑的激动和颤抖。

绕过长长的斑驳红墙,进了前院,一路下去,便是西花厅,纵然隔了那么多年,纵然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可这里的每一株花木,每一个点滴,都早已烙印在了他灵魂的深处,永难磨灭。

他还记得,在这棵老树上,他和国平一同捅过鸟巢,在这台阶上,国安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们一群男孩子身后玩着骑马打仗的游戏,由于陆伯伯在战争年代养成的夜晚工作、白昼休息的习惯,他们总是被一再叮嘱,上午是绝对不允许在院中嬉戏打闹的,所以西花厅尽头的书房,便成了他们最为醉心的场所,里面放着许多革命读物,还有不少是翻译苏联的作品。

他便是在那里,下定了决心将来一定要到苏联留学的,也是在那里,接到了留苏预备部选拔通过的通知。

当年壮志酬国的情怀他还清楚的记得,走的时候并不带丝毫离愁,是因为清楚的知道,他终有一天,会学成归来的,用自己所学的一切和全部热情,报效祖国。

那时的他,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回来,等着他的,也不再是父母欣慰期盼的笑容。

父亲坐在首座上,脸色铁青,而母亲亦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纵然他们已经得知了他和汶希的事情,有了那样长的一段时间做心理建设,亲眼所见之下,却还是没有足够开放与包容的心理去理解与接受。

又或许,是从未存过接受的心。

他一手揽了汶希,一手拉了儿子上前,向父母和弟妹从容开口,说,这是我的妻子和孩子。

父亲是战争年代过来的人,脾气硬,心里不痛快,自然不会给一句好话,唯有在看向孩子的时候,神情微微松动了下。

妹妹忙陪笑着出来,拉了孩子的手:“乖孩子,都这么大了,快叫爷爷奶奶呀。”

聂湛并不喜欢外人碰他,皱了下眉,却也并没有挣开何一静的手,只是抬头看向汶希。

汶希笑了一笑,整个厅堂间霎那明艳了起来,而聂湛见母亲首肯,对着前方两人叫了一声爷爷奶奶,声音安静,并不亲厚。

然而,却理所当然的使得何父何母面上的神情又松动了几分。

何母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看向孩子:“乖孩子,你叫小湛吧?”

何一远正欲开口,孩子的声音已经响起:“聂湛。”

“是因为……”何一远急欲解释,却注意到父亲勃然变色的神态,再看向汶希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明白现在绝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当下只是开口道:“过些日子我会处理。”

何父抬眼,正瞥见自儿子带进门后一直不做声的那个女子,绝世容颜上那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若放到古代,这样的女子,必定是祸国泱民的,不知道儿子受了什么样的蛊惑,放着国安那样正正经经的好女孩不爱,偏和她纠缠不清。

此刻,就连看她的神色都有那么几分小心翼翼。

而汶希,自是察觉到何一远看她的目光中所包含的歉然和太多其他东西,她唇边笑意稍稍扩大了几分,却仍是没有开口的打算,不想,却意外的听到儿子的声音响起,明明仍是童音,却已能听出带了分分明明的冷淡:“我不改名。”

何父不就心底有气,乍然一听,也不及多想,张口就怒道:“不必了。”

话音落,他起身便走。

弟弟忙追了过去,而母亲也起身,对着何一远开口:“你的房间已经打扫好了,你先去,我有话要对你说。”

再看了汶希一眼,犹豫半晌,终是接着说道:“你父亲说,你们这个样子住在这里影响不好,已经让你弟弟在友谊宾馆那安排了房间,一静,你带聂小姐过去吧。”

“不用了,”何一远不顾妹妹哀求的神色,冷冷的看着母亲,一字一句开口道:“我们一家人不会分开。也不劳你们费心安排。”

他俯身抱起儿子,然后对着汶希温柔一笑,眉梢眼底总有些难过的神色,他说:“汶希,对不起,我发誓再也不会了。”

不会让你再受这样的委屈。

他没有说全,相信她懂得。

她却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也不多说什么,亦不抗拒,任他揽了自己一同向门外走去。

身后,犹有他母亲和妹妹的声声呼喊。

第六十回

“妈妈,你难过吗?”

最后一个音符响绝,却听见儿子的声音响起,淡淡的,不带太多感情,一如他安静的神态。

“能让我难过的事情向来很少,现在,大概已经不会再有了。” 汶希放下手中的吉他,微笑示意儿子过来自己身边:“为什么这么问?”

“爸爸家里的人。”聂湛语调冷淡,一句带过。

“你担心我受委屈?”汶希有些好笑的低头看他,孩子毕竟是孩子,虽然抿着唇不说话,可面上总有几分不自然的神色,她的心底无端柔和,微笑着开了口:“只有你在意的人,才有本事让你受委屈的。”

看儿子还是不说话,她一笑转开了话题:“饿了没?我们到楼下餐厅吃饭,你方才若是随你爸爸一同去了,便有正宗的中国大餐吃,跟着我,可只能将就了。”

聂湛随她一道站起来,冷淡开口:“他们不喜欢我们,我为什么要去?”

汶希微笑摇头:“他们不喜欢的是我,并不包括你。”

聂湛转头看了母亲一眼,开口:“那便够了。”

那便够了,他们不喜欢她,所以他也决计不会喜欢他们,心底的排斥一经生成,就再难消除,尤其是像他这么一个早熟的孩子。

汶希久久凝视儿子,未能成言。

他没说完,但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会错了他的意,她一直是个失败的母亲,天性凉薄,即便是亲生儿子也并不喜欢太亲近,亦从不知,在儿子感情的天平上,自己,竟然一直是沉沉的那方。

孩子自己穿好了大衣,走到客厅,回头见她仍在原地一动不动,眼底有些疑惑。

她笑了一笑,上前牵住了他的手。

而同一时间,何家,满桌丰盛的菜肴空摆着,却并没有人动筷,空气中流动着从未有过的凝滞。

弟弟何一志试图活络一下气氛,笑道:“哥,怎么也不把孩子一块带来,妈还特别嘱咐过了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坐在另一侧的何一静就开始拼命的同他使眼色,可惜他并没有看到,依旧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弟妹的这些动作,自然是没能瞒过何一远,之所以会答应回来吃晚饭,一是因为不忍心妹妹的苦苦哀求,二来,有些话,他也想在当着全家,说清道明。

当下微微一笑:“他要来,自然是和他妈妈一块来的。”

父亲冷冷开口:“你别指望我会让她进何家大门。”

何一远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的开口:“爸爸,她是我儿子、长孙的母亲,这已经是即定的事实了,您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她呢?汶希是一个好女孩,我很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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