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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画先勾引我(167)+番外

他抚了一下心口,觉得像摸一副稻草,里头什么也没有。他顺着来时的路,一路往回走,一路良辰美景,珍馐美食,以及画舫上吹拉弹唱的美娇娘,人世间一切美好之物,都无法让他重新活过来。

“我不是烂了。”他笑,“我根本已经死了,死在那一天,你被火烧掉的时候……秀秀,你骗了我!”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他回过头,看见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站在他身后,两只手羞羞怯怯掀起自己的红盖头:“别难过,我陪着你。”

沈临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不必了。”

女子一楞,急忙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她。”沈临慢慢将她的手拉下,说,“我不用你陪,你的盖头,留给真正爱你的人掀吧。”

“阿临!”女子朝他的背影悲切喊道,一根红线沿着她的尾指,蛇一样游过来,缠上沈临的手指,“我是红线女,一根红线系人心,掀开我的盖头,我可以是你心里最想念的那个人!”

沈临一丝犹豫也没有,继续往前走。

那根能系人心的红线,却唯独系不住他,大抵是因为,他的心,他的尾指,早已被另外一根红线给系住了吧。

红线女追在他身后,呜呜哭着:“你又找不到她,为何不看一看我?”

沈临不理,他明明知道楚秀心骗了他,却还是执迷不悟,一副画一幅画找,一年又一年找,直至磨破了鞋子,直至鬓生白发,直至身后的红线女都已经心生绝望。

红线女终于停下了追逐,临走之前,她幽幽一叹道:“我走了,你如果真要找她,换个方向。”

沈临脚步一顿。

“回春城。”红线女说,“那里有座庙,庙里头留有一墙壁画,里面有一副没画完的天女……”

她话没说完,沈临就已经发足狂奔,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他几乎是透支身体,一路奔至那座庙里,那面壁画前。

“秀秀。”沈临慢慢走过去,伸手抚摸墙上的壁画,轻轻问,“我找到你了吗?”

长久的等待,长久的沉默。

他叹了口气,一次次失望,一次次绝望,最后他竟已经有些习惯了。

“没关系。”他将额头抵在画上,闭上眼睛笑道,“你一直骗我也没关系,反正我是心甘情愿被你骗,今年找不到你,下一年,这幅不是你,下一副,我会一直找你,直到我的眼睛再也看不清东西,直到我的脚再也走不动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迷迷糊糊。

说什么以后?他现在就快要睁不开眼,走不动路了。

在他栽倒在地之前,一双雪白的胳膊,突然从壁画上一透而出,温柔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咦?”一个僧人听见动静走过来,伸出脑袋往门内一探,“刚刚还听见有人声,怎么没人?”

大殿内空落落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他目光逡巡一圈,突然落在壁画上,以为自己看错了,急忙擦了擦眼睛,然后几步走过去,盯着壁画看。

只见壁画上,多了一个人。

画上天女,将手中琵琶放在一旁,并腿坐在地上,腿上枕了一个形容疲惫的青年,俩人四目相对,目光温柔如花,花开之处,皆为净土。

第129章 番外 抓阄

楚丹青病了,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故于春至日,许砚备齐颜料毫笔,夜赴寺庙。

“小弓,砚台,绣绷,糖果,拨浪鼓……”他将师傅所嘱之物一件件画在墙壁上,“最后是画笔。”

他一边画,一边满心疑惑,师傅与这寺庙一贯关系良好,为何要特地派自己来,用些弓砚果盘之类的俗物,毁了眼前这百年壁画。

当最后一笔画完,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哥哥?”

一只手突然从壁画中伸出来,轻轻一拽,将他拽进了画里,他瞠目结舌,望着眼前少年:“你,你是什么东西?”

眼前少年蹙眉:“你又是什么东西?”

“别这么凶。”一个美貌少女摇着只拨浪鼓走来,笑道,“远来是客,更何况还送了我们这么多东西。”

“你,你是……”许砚认出了对方,更加不敢置信,“楚秀心?”

他六岁拜于楚丹青门下,学习水墨丹青之术,时常见楚丹青画一人,钟灵毓秀,语笑嫣然,幼时童言无忌,问是否师母,被楚丹青用笔杆子轻轻敲了敲脑袋。

“这是吾妹。”楚丹青告诉他,“楚秀心。”

三十年过去,画中人就在他眼前,青葱如少女,却梳起妇人发髻,斜插一根金步摇,柔声道:“我听哥哥说过你,你是他徒弟许砚吧?怎么是你来,我哥哥呢?”

“师傅病了,着我过来替他画画。”许砚老老实实道。

楚秀心啊了一声:“他病得重吗?”

“老毛病了。”许砚支吾道。

什么病?老就是一种病。楚秀心似猜到他未尽之言,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对许砚说:“我知道了,你也别急着走,今儿是吾儿抓阄的日子,一起看看吧。”

许砚哪能拒绝,忙点头应了,随他们一同穿溪过林,分花拂柳,最后抵达一处桃源乡,桃花十里成林,缤纷落下,眼前桃源,跟远处屋舍,许砚都认得,皆为楚丹青笔触。

原来师傅这些年来,年年都会携笔墨颜料消失几日,或几个月,都去了同一个地方——便是此地,便是此画。

“到了。”楚秀心引他至屋舍前,舍前芳草如莹,放着张抓阄桌,许砚扫了一眼,小弓,砚台,绣绷,糖果……桌子上的东西,竟全是他刚刚所画。

“阿临。”楚秀心将拨浪鼓放在桌子上,然后朝先前那凶巴巴少年喊,“去抱小幸出来。”

沈临嗯了一声,回屋一趟,很快抱了个粉白可爱的孩童出来。

“去。”他在孩童耳边嘱咐,“给爹争口气,把那把弓抓来,爹带你去打小兔子。”

孩童阿巴阿巴叫着,一上桌,就猛得朝拨浪鼓爬去,急得沈临深吸一口气,他很快放下拨浪鼓,沈临刚松一口气,他又拿起了胭脂盒……

“你小子!”沈临一胳膊勒住许砚的脖子,嘎吱嘎吱响,“明晓得我家是个男孩,为何送胭脂水粉?”

许砚只觉冤:“这,我不知道啊,师傅叫我画什么,我就画什么……”

见孩童眼中再无他物,拿着那只胭脂盒玩的不亦乐乎,沈临眼中一阵绝望,待到孩童拧开了盒盖,嗅到里面甜香味,放到嘴边要舔,急忙跑过去阻止:“傻孩子,别什么都往嘴里塞。”

楚秀心先一步将那胭脂盒夺过去,看了一眼,笑了:“啊,是这个啊……”

“是你从前用过的胭脂盒。”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我收拾旧屋时,找到了它,将它洗过之后,做了颜料盒,如此时时能看见……”

寺庙静幽,燃一烛灯火,一位老人手提青铜灯炉,立于壁画前,夜寒露重,他忍不住低低咳嗽,半晌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