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揽明月(261)+番外

就好像对方花了大价钱,平静又索然无味地给他讲了个曲折离奇的故事。

他甚至开始对王滇第二个梦境好奇,他究竟又梦到了什么,能让这样一个理智又强势的人精神全面崩溃。

王滇扯了扯领带,起身同他握手告别,拿走了桌子上的病例,病例本因为他的动作散开了一瞬,露出了几行字。

重度焦虑。

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谢谢,花很香。”王滇同他握完手便转身离开。

徐吾在空气中使劲闻了闻,疑惑地看向窗边盛放的那朵海棠花。

这花没味道啊。

——

王滇将病例随手扔在了旁边,使劲掐了掐眉心,方才萦绕着的死亡的冷寂才缓缓消散。

“王总,去公司吗?”司机在前面问。

正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王滇倏然回神,“什么?”

“送您去哪里?”司机忍不住劝道:“您刚出院不久,身体还虚着,还是不要再加班了,城东那块地已经——”

“没事。”王滇听着车里舒缓的音乐,扯起嘴角笑了笑,“竞标嘛,能者得之,错过也没办法,最近这段时间太累,是该好好放个假了,回家吧。”

他闭着眼睛在后座上假寐,脑子里全都是梁烨的影子。

他皱了皱眉,试图抗拒想起记忆中关于梁烨的一切,告诉自己只是做了个荒诞又离奇的梦。

这个梦应该是起于荒诞——世上根本没有穿越这种事情。

然后发展逐渐真实细节——一个架构完整但从未存在过的朝代和国家,生动鲜活的、形形色色的可以被他记住脸和名字的人,发生的有前因后果逻辑整洁的事件,可以触碰亲吻的梁烨,在理智中逐渐不受控制的感情,现实和虚妄的挣扎,清醒和沉沦的纠缠。

最后再终止于荒诞——莫名其妙出现的修仙者,牵扯出来的三朝旧事,神秘恐怖的国师,玄幻又离奇的仙骨和道士,是他的潜意识在试图让穿越这件事情变得合理,然后让自己永远沉沦有梁烨存在的虚幻梦境。

可惜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逼迫他清醒了过来。

‘我做了一个混乱、荒诞的梦。’

他跟许多个心理医生说过这个开头,却从未来得及开始讲述他和梁烨的故事。

他能平静冷淡地叙述完自己作为梁烨由生到死的人生,连万箭穿心和剜骨分尸都说得轻松坦然,但却无法开口描述他和梁烨的初见。

寝宫的殿门轰然开合,他戒备地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然后看着赤身裸体的梁烨大摇大摆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放肆的打量他,抱着胳膊懒洋洋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朕竟不知天下还有这等奇事,’

的确是奇事。

以致于他在无数医生怜悯又包容的目光和一张张诊断书前感到窒息般的恐惧。

他率先定义为梦,却又自我否定,拒绝讲述细情,以免被所谓的“权威”打上妄想的烙印。

他不开口,梁烨便依旧真实。

但他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地、不顾一切地企图证明真实的存在。

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现代世界的灯红酒绿同梁烨格格不入,他找不出足以支撑对方存在的证据,连按下开关灯光亮起都是无言的反驳与嘲讽。

王滇,你疯了。

你现在就是个患有精神疾病的疯子。

于是他对着镜子笑,扯起嘴角,神情睥睨,居高临下,和他的梁烨一模一样。

他伸出手,指腹触在冰凉的镜面上,一寸一寸细致地描摹出梁烨的眉眼,又在升腾而起的雾气中看着镜子里的人面目逐渐模糊。

他甚至开始畅想,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可以再次“穿越”,找到梁烨。

但他又想起诊断书上自杀倾向严重几个字,厌恶地皱起了眉,他和梁烨竭尽全力活,到最后不是为了自我了断。

凭什么要他死?

如果曾经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就一定存在可以找到梁烨的办法。

如果是真实的。

王滇悲哀地发现了自己的假设,镜子里的那张脸开始变得狰狞扭曲,梁烨的声音,梁烨身上的味道,梁烨情动时的喘息,梁烨的眼泪……有关梁烨的一切都如潮水般向他涌来,让他溺死在里面。

王滇猛地喘了一口气,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伸手去拧动开关,花洒倾泻而出的热水倏然变冷,镜子上的雾气化成了水珠。

他伸手抹去,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人,漆黑的眼珠微微颤动,露出了个阴郁又扭曲的笑容。

他缓缓靠近镜子,眼看要和镜子里的人鼻尖相触,却停在了原地。

呼出的雾气又让镜子里的人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梁烨……”他低低地喊着自己的名字,“王滇……”

镜子里的人若即若离。

“你是梁烨还是王滇?”

“……我是谁?”

“我谁都不信,我只信梁烨。”他闭了闭眼睛,又倏然睁开,对着镜子里的梁烨笑了起来,“我一件东西都没能带回来,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

“一件。”他喟叹又痴迷地望着梁烨,近乎乞求又像威胁,缠绵亲昵凑上去,吻住了梁烨的唇,一触即分。

他看着镜面上的唇印,冷静又理智地对梁烨道:“给我一件可以证明你存在的东西,我他妈修仙都去找你。”

镜子里的梁烨冲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第189章 嶙峋

他抬起手, 去摸梁烨勾起来的嘴角,却只能摸到一片冰冷平滑的镜面。

他怔愣良久,冰凉的指腹碰到了自己的嘴唇。

柔软, 温热……和梁烨一样。

他控制不住眼底的痴迷和留恋, 看着镜子里的那只手抚摸过嘴唇, 留下一片泛着血色的红。

明明都一样,可到底不一样。

他当梁烨的时候漫长、枯燥、没有任何鲜活的滋味, 被仇恨和欲望裹挟着, 拼命挣扎都挣不过一条生路,被自己活活逼疯,目之所及,只剩下浓稠又黏腻的黑暗, 死亡带来的不甘和愤怒早就将他烧成了灰烬, 却依旧令人厌恶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日日夜夜都崩溃着嘶吼着,容忍不了安稳与新生。

但他的梁烨,生动鲜活, 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游刃有余地站到了权力的巅峰。

是个可爱的小疯子。

他厌恶曾经身为梁烨的自己, 却还带着身为王滇的自负,然后对现在的梁烨爱不释手。

“你果然疯了。”王滇轻蔑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凑上去同他额头相抵, 心疼地叹了口气, “梁烨, 真失败啊。”

他再一次试图从身上找到些伤疤或者伤口, 然而除了左手上那个本来就存在的小伤疤, 什么都没有, 就连心口那颗红痣都好好的存在着,仿佛在无声地嘲讽他的妄想。

镜子碎裂,哗啦散了满地。

染满了血的手握住了一块锋利的碎片,不断收紧力道,慢条斯理地抵在了心口的红痣上。

“……算了。”王滇忽然卸了力气,将那块碎片随手扔了出去,面无表情地拔出掌心的碎玻璃,喃喃道:“梁烨喜欢亲这里,给他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