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是当年用先斩后奏来达成目的的少年,接着说:“我现在的户口关系都在大队,能在西平考吗?”
具体的要求还真没出来,梁母略一迟疑:“这个你别担心,我跟你爸在呢。”
梁孟津:“那我更得回大队考了。”
一家子小心谨慎这么多年,没理由在这种时候栽跟头。
当然,他说得再板上钉钉的,梁母也看破大儿子的小九九:“是怕谁担心吧?”
梁孟津居然没找借口:“是,我答应她会回去的。”
别人都觉得淑宁是全天下最坚强的人,只有他知道,她一颗心要盛下多少不安。
儿大不由娘,况且他从来都有主意。
梁母跟丈夫交换个眼神:“你也是大人了,自己说的算。”
又说:“你学习上的事情,向来也不用我们操心。”
多亏这么多年笔耕不缀,梁孟津涌起更多的庆幸,一边担心起宿舍的其他人。
为这,他把方圆十里能搜刮到的书全带上火车。
车一路摇摇晃晃的,用了五天才抵达目的地。
梁孟津下车的时候脚感觉都不是自己的,好像踩在棉花里一软。
他跌坐在地,头回觉得自己为人的形象全无,掏出剩下的半个大饼吃。
好端端的,回趟家怎么弄得这么落魄。
许淑宁蹲在他跟前:“不噎得慌吗?”
梁孟津费劲把饼咽下去:“你怎么来了?”
好像不欢迎似的,许淑宁:“吃饱撑的不行吗?”
梁孟津从兜里掏出颗糖:“那还能吃这个不?”
天气热,奶糖和糖纸黏糊在一起几乎化成水。
许淑宁就着他的手吃,自己觉得不好意思站起来。
梁孟津仍旧盘腿坐在地上,仰着头看她:“真的来啦。”
许淑宁:“电报比你早一天到。”
梁孟津:“那你今天几点出门的?一个人?”
许淑宁手一指:“那还有一个。”
陈传文适时从柱子后头冒出来:“是我,不必太感激。“
梁孟津现在心情开朗,活泼得很:“得,拿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什么意思啊,陈传文佯怒:“那我走。”
他走出三步路发现没人叫自己,回头:“不是,你俩怎么过河就拆桥。”
许淑宁看都不看,只顾着眼前人:“怎么这么多东西。”
梁孟津总算有力气站起来:“回去再说。”
亲亲我我的,简直有伤风化,就不怕被红袖章给逮起来教育。
陈传文嘀嘀咕咕:“太不像话。”
梁孟津摸着随身的包:“说你奶奶的信是吗?”
还威胁,学坏了这都是。
陈传文:“梁子,你可不能学齐晴雨的小人行径。”
梁孟津:“我回去会帮你转达给永年的。”
天啦天啦,不过是回了一趟家,怎么就这样了。
不光是陈传文目瞪口呆,许淑宁也微微讶异:“有什么好事吗?”
能有什么好事?陈传文西子捧心状:“一件也没有。”
他只觉得自己受到许多的伤害。
梁孟津这会也故作姿态:“晚上你就会觉得是全世界最好的事情。”
这话,其实只有一半是中的。
才到宿舍,他就迫不及待向所有人宣布这个消息,人人的反应不一。
许淑宁手撑在桌子上慢慢坐下来。
齐阳明脱口而出骂句脏话。
郭永年看着像是没听清楚,在自己的脑门上捶两下。
齐晴雨也拍他一下,侧过脸看哥哥。
赖美丽抚平桌面上的书本的皱褶,一下又一下。
只有陈传文呜呼哀哉:“死定了,我根本不记得多少。”
如果整个宿舍来论,他的水平只比赖美丽强。
梁孟津比他还着急:“我给你定了课表,从今天开始你就往死里学。”
陈传文一时不知道究竟是考试还是他这句话更吓人,说:“那上工怎么办?”
许淑宁:“除了双抢逃不掉,其他的都能请假。”
又翻腾着柜子:“阳明,你等会把这瓶酒给大队长拿过去。”
齐阳明回过神来:“是不是再买两包烟?”
梁孟津:“我从家里带了。”
很好,这就齐活了。
许淑宁用油纸把东西包上,装在提篮里,上面摆着点土特产,说:“去吧。”
行动之快,齐阳明觉得自己是被推出门的。
他走得快,门重重的反弹关上,震声之大,连墙上的灰都掉一层。
扑簌簌里,许淑宁又点上两根蜡烛:“都看我干嘛!看书啊!”
对对对,看书。
大家各找各的地方,捧着书却又有点无从下手。
梁孟津也没白在火车上挤,已经列好复习进度,说:“我先简单讲一遍。“
他说的简单,对许多荒废学习已久的人都跟天书差不多,好在这一幕从赖美丽搬进宿舍后天天有,大家半点不陌生。
这么想着,许淑宁手放在胸口,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格外的平缓。
她心想也许这就是老天爷给提前指的明路,下一秒赶紧把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抛一边。
梁孟津格外留心她,眼神无声提醒:好好听。
梁老师的威严,心上人都不能冒犯。
许淑宁像多数的学生一样正襟危坐地看着他,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从缝隙里钻进来的风吹乱烛光,几道影子跟着胡乱摇晃,熙熙攘攘挤在一起。
或许即将,他们就要各散一方。
第84章
梁孟津的往死里学, 从字面意义上真是一点水分都不掺。
接下来每天早上三点,知青宿舍就开始点蜡烛。
大家围坐成一圈,发现谁困了就给一巴掌。
齐晴雨对这件事尤其热衷。
她都不用怎么留神, 一抬头就能看见陈传文的眼皮耷拉。
那真是,不打都对不起老天爷白送的机会。
她眼疾手快伸出魔掌, 还给自己名正言顺:“好好学习。”
陈传文向来很缺乏吃苦的精神, 打个激灵:“我真的读不下去。”
读不下去也得读, 梁孟津眉头都不带皱的,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一下。
他生得斯文, 论体格还比陈传文小半号, 眼风扫过来却很吓人。
齐晴雨都捏一把冷汗, 下意识坐直,压低声音:“孟津最近有点恐怖。”
快别嘀咕了, 郭永年碰她一下作为提醒,心想“老师”已经看过来了。
他这人心思少, 很有吃苦耐劳的传统美德,坐下来就是纹丝不动, 半点不走神。
齐晴雨就不太行, 她其实也有点难熬, 只是咬着牙在撑, 上工的时候反而松口气。
跟从前,反而是颠倒的。
整个宿舍, 唯一没有变化的恐怕是赖美丽。
她说是读书两年,其实都是见缝插针的时间里学的, 到现在错别字还连篇, 参加今年的考试深知不可能。
既然如此,她包办了大多数的家务, 只差把饭送到大家嘴边。
许淑宁这时候也顾不上好不好意思,直接把橱柜的钥匙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