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倒退半个月,韩轶生病,陆益嘉心里焦灼,跑前跑后,一时没了寄托、失了主心骨,说不准还要找机会在他面前耍个无赖撒个娇,但现在他心里依旧焦灼,可再多的表达陆益嘉不太会了,他甚至不能再随意去抓韩轶的手,求他“师兄你快好”。
最后他只说:“韩滢很担心你,师兄你一定要好好休息。”
陆益嘉没留下吃晚饭,推说公司有急事,韩滢把他送到地铁站,进站前韩滢叫住他:“小陆哥!你明天还来吗?”
陆益嘉道:“有时间就来。”
回到盛誉后,他把自己住过的次卧恢复原样,拿了自己的背包,留下一张纸条,写道:师兄,病好后也要注意身体,少抽烟,多休息。老房子的东西我会慢慢打包寄回南京,谢谢你。
他没像答应韩滢的那样再去过韩轶父母家,在呈霖附近的租屋里过完了夏天,韩轶来过一个电话,当时陆益嘉在洗澡没接到,后来就再没有了。
毕业那天,几乎是下意识的,连几根大脑神经都来不及过,他拿起手机想拨给韩轶,告诉他这普天同庆的好消息,跟他说,这次是真的夜没白熬、骂没白挨、大腿没白抱,随后热度冷却也在一瞬间,陆益嘉看着通讯录里很久没点过的“师兄”,倏得垂下手,看窗外飞鸟掠过,天边一两抹浅淡的云,秋天要来了。
八月份,陆益嘉的外婆住进协和,他暂时推了南京和上海两边大学的邀请,专心陪床。
一天又陪外婆做完一次化疗,老人家昏昏沉沉得睡了过去,陆益嘉到住院部楼下转了两圈,最后蹲在小花坛边,从兜里掏出盒烟,抽了一根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半个月后,外婆去世,远嫁的姑姑带女儿回来奔丧。
她年轻时跟人私奔,陆益嘉的外公外婆都坚持跟她断绝往来,大半辈子没再见过,对陆益嘉来说,同样陌生大过亲近,也才知道,姑姑的女儿竟就在北京工作。
回南京办完丧事,陆益嘉同陌生的表姐回到北京,他遵守遗愿,把老人家的一部分骨灰带在自己身边,安置在向阳的书房,这样让他不敢过得太颓唐,好歹按时起床睡觉,牙也要刷三次。
又到周末,那前二十几年没见过面的表姐约陆益嘉出去吃饭,两个人年纪相近,表姐性格随了外婆家,跟陆益嘉竟然也有话说。
陆益嘉陪她逛完女装区,两人查了评分挺高的一家餐厅吃饭,他再不懂事,好歹已经二十六岁,能做个六十分的男伴,至少购物袋全部拎在手里,时而能接一两句意见询问。
一切都顺利,只是没想到跟着服务生入座时迎面碰上也刚进来的韩轶。
他身边另外还有两男一女,一身严整正装,明显商务午餐的模样,两人在人群中慢慢停下脚步,陆益嘉先开口:“师兄。”
韩轶看他又看他身边的女伴,只匆匆点头嗯了声便转身走开,似有要事缠身。
落座后表姐问道:“认识的人?”
“是我师兄。”陆益嘉道,“回国后在实验室带我的,一直帮我很多。”
“他刚看我那眼把我吓着了。”表姐玩笑般耸耸肩,“很凶啊。”
陆益嘉把菜单递给她。
吃过饭,两个人又去逛宜家,买了不少东西,陆益嘉跟着回去帮忙装好两个柜子,到回家时,天已经黑了。
初冬夜风冰凉,陆益嘉紧了紧大衣,小跑几步,进了新租屋破旧的单元楼门。上到二楼,刚把钥匙插入锁孔,后心突然一阵发凉,心脏剧烈地跳,他来不及回头确认身后楼梯间角落那个模糊的黑影,就被一阵酒气包围。
胳膊和胸膛似铜墙铁壁,陆益嘉抬腿往后踢,手肘也狠狠后顶,耳边听到闷哼,桎梏却不松更紧,耳畔甚至有唇印上,擦着他脸侧的皮肤,陆益嘉浑身寒毛竖起,下一秒就要拼个你死我活,突然听见久违却熟悉的声线低喃他姓名:“陆益嘉……陆益嘉。”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被韩轶转过去亲住,只知道那吻杂乱无章,似乎极为留恋他嘴唇,拿牙齿和舌头撕咬舔舐,但又贪心想要描摹他眉眼与脸孔,浓重的酒气跟着热吻一阵阵冲进他胸肺。
陆益嘉被抱得骨头根根作痛,背抵在门板上丝毫动弹不得,事实上他浑身都软,全凭腰间背部那双铁牢一般的大手支撑,韩轶边吻边叫他名字,慢慢有泪滴在他脸上,陆益嘉又觉得整颗心都跟着痛,他发着抖,睁开眼承受撕扯的吻,在黑暗中看面前痛苦皱眉流泪的一张英俊的脸。
外婆临终前既痛也怕,她心疼从此陆益嘉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怕他再活不成人。
可此刻陆益嘉才想,跟四年前不同,他现在不是了无牵挂,他怎么会是了无牵挂。
第十一章
陆益嘉痛得发懵,漫长的吻几乎令他窒息,幸好韩轶在那之前停了下来。
随后韩轶渐渐将脸埋在陆益嘉颈侧,一个非常依赖的姿势,陆益嘉好像能感觉到他湿着的睫毛还是额发碰着自己脖子上的皮肤,灼热的呼吸几乎让陆益嘉也跟着微醺。
他比陆益嘉高出大半颗头,要做这动作不容易,整个人弯曲得别扭。
可楼梯间窜风,体感温度比室外还低,绝不是适合久别重逢拥抱感慨的地方,陆益嘉一手勉强护着韩轶,另一只手艰难转动钥匙,两人跌跌撞撞进了房间。
可是他很快就被再次按在门板上,韩轶甚至不给他开灯的机会。
陆益嘉推他:“师兄,你先……”
“别叫我师兄。”韩轶似乎又被这两个字激怒,跟他抵着额头,整个身体都贴紧陆益嘉,拿一种轻而发抖的声音问他,“陆益嘉,我能问问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吗?”
他又流泪了,一只手掌控着陆益嘉的脸,好像连他每根头发丝的主权都要拿走,受伤哽咽地质问:“你有心吗?你有良心吗?”
陆益嘉被他箍着喘不上气,但是顺着他,没有挣扎,只艰难地把一只手贴上他侧脸,拿掌心缓缓地蹭了蹭:“是我表姐,我阿姨的女儿。”
“我外婆没了,师兄。”陆益嘉哄他似的,也把声音放得很轻,“那是我表姐,以前没有来往,外婆去世后才跟我阿姨来的。”
韩轶确实是醉酒,但既然还知道打车过来,站在楼梯间没骚扰别人,只逮着陆益嘉亲,说明还是有理智残存,两人分开后,陆益嘉把他安置在沙发上,进浴室拧了条毛巾出来,给他擦脸擦手,又倒杯温热的大麦茶给他暖手,随后面对他在茶几上坐下。
这人头发微微凌乱,但整体还是中午见到时那副装扮精致的模样,西服外比中午多了件薄呢大衣,不看脸是很能唬人的样子。
他眼睛发红,不知是酒精熏得还是什么,刚刚做过恶的嘴唇也不体面。
陆益嘉问他:“还醉着吗?”
韩轶垂着眼,良久“嗯”了声,低声说:“喝太多了。”
陆益嘉没忍住笑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会笑。真实情况是他内心也非常懵,在门外知道是韩轶以后就没有了任何的想法,不只是不再挣扎,他想让韩轶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