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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民国](28)

又斜着眼睛横刀鱼承恩,鱼承恩才觉出味儿来,他抓紧找补,仗势欺人的语调随意拿捏,“小子,我可跟你说了,这糕粘嘴不粘嘴,不是凉了热了的事儿,得看这糕面儿自己粘糊不粘糊。再说了,都是我们宋家的糕!”

扶桑哈哈答应着,你俩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端着笑,“您说的在理,我听您的。”

一句话的事儿,她张口就来,一点不费劲儿,这些年没别的,就嘴甜。

宋旸谷立在那里,差点没给气个倒仰,这人面团儿吗,油盐不进的!

他错了!这小子不是憨货。

这人真真儿是大师傅的徒弟,拐的很!

他甩开袍子就走了,你自己问路去吧,有种别跟着我。

走一段儿拐弯,斜着眼睛还真看到扶桑逮着人问路,他更气了,跟她主子一样犯冲是不是?

扶桑才不上去挨蹭,说句划清界限的话,她不归宋旸谷管,府里面的事儿,都是按着规矩办的,上面还有她师傅抗事儿呢,她如今一半吃的是大师傅的粮。

她打听几句自己到了,就站在门口等,院子里的人递给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不知道能不能使唤动她,“三少爷说了,劳烦您回去给大少爷撑撑伞,淋雪了怕病了。”

递给她一把伞,扶桑痛快答应了,多大点儿事,她不计较,对着明间直接回话,“三少爷,我去了,您放心吧!保管不教大少爷湿一丝儿头发!”

她一路抱着垫子再回去,触手生热,狐狸毛的,铺在地上雪水湿不透,利索给宋眺谷铺上,“来,大少爷,您劳驾挪??x?一步,到垫子上来。”

瞧瞧,她这委曲求全的劲儿怎么样,人在屋檐下,她头低的快得很。她早琢磨出味儿来了,三少爷这人找捏扭呢,看她不顺眼,为着大少爷,为着家事儿,更为着她是大太太的人。

有气儿撒出来,别闷着憋坏主意才好。

大少爷是个无时无刻不让脑子歇会的人,看她站旁边个子稍微比他跪着高点儿,他看得累,一个半大孩子给自己遮风挡雨的,“你就是荣师傅的徒弟,叫扶桑是吧,好名儿!你算盘打的不错,我瞧见了。”

扶桑心里有点美,她也觉得今天打的好,跟着唱账的没有拨错一个数儿,没丢了师傅的脸,但她憋住了要谦虚,“大爷您过赞了,我今天看见您那一个三蹦子进来,好家伙,那么高的墙头呢,这身手就是李寻欢在世!”

说到李寻欢,她还竖起来大拇指。

周围雪扑簌簌地往下落,宋眺谷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她,这孩子,缺根筋还是缺心眼儿,“在围房里面,没少看小人书吧!”

围房一群小子,看小人书连环画儿,一个铜板儿的事儿,老在后门那里围着货郎租借,人人都当自己是李寻欢,风流倜傥又会飞!

他倒是真想唠点实在的,没别的,眼前这人总是傻乐呵的教人看不惯,他就戳人痛脚,“你知道你盘的什么账吗?”

扶桑看着大太太的屋顶上冒烟气儿,心想屋子里面得多暖啊,她手冻的都没知觉了,依旧老实巴交,“本来不知道,今儿听您的意思,知道了一点儿。最后面那四匣子账册,才开了一本儿您就进来了。”

那本唱账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一笔一笔地,她都打在算盘上去了,账本平时不是她们该看的东西,师傅们才能看,她们看的也是以前的账本,或者别人家的账本。

这是头一次打自己家里的,日日顺这四家买卖,她心里想想也生恨,她愿意跟大少爷说说心里话,她是佩服宋眺谷的,不愿意他对上大老爷,少不了吃苦头,“您别怨我,也别怨我师傅,要我说,大太太您也别怨了,无边无际的,找不出对错儿来,都犯不着。”

宋眺谷斜眼看她,他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没看出来啊,这小子说的话有些深沉,“你继续说,我听听,看看你为这些国之蛀虫怎么开解的。”

扶桑觉得自己心肺都冷透了,搓了搓手,把伞往下压压给他挡挡风,“不懂!只是我觉得,烂透了,恨不过来,有些累。不如就做自己的事儿,您是有学问有想法的人,何必跟乱七八糟的东西犯别扭呢,不值当的。一些要烂的东西只有烂到底儿才消停,不烂的你怎么摔打都不会烂。”

要抽大烟的那些人,抽的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抽到死去,不要去劝也不要救了,不值当的,不如去做其它高兴的事情,办学校,办工厂,办些对社会有用,对大家伙儿都有益的东西。

宋眺谷听得眉毛都枯起来了,惊诧于她近乎透视地冷漠残酷,儒学教人爱世人,仁爱慈悲生恻隐,扶桑吐出来的现实残骸被他触摸到,不等深想就被吓到。

17.2上进

仔细看她样子,睫毛上一闪霜花,脸青白而稚嫩,“咱们老祖宗讲家国天下,爱家爱国,你还小千万别灰心,怎么救不过来了,我救不过来还有别人,这一代人不成还有下一代呢。”

扶桑听着心里忽的一热,她不爱说丧气话,这天眼看着就黑透了,“您说的是,我很多东西不大懂没见识,别笑话我。大少爷,您是我见过的,最像青年的人了。”

有想法有勇气,有无限耐心折腾,从不气馁而永远热血!

就特别像个爷们儿,一举一动不弱气,中气满满的!就是在这里跪着,虽然落魄,也有一股子不屈的劲儿。

宋眺谷可怜她冻的难受,撵着她回去。她利索地回围房,跟伞留下来的还有一点儿关心,“您拿着,别跟大老爷硬怼,您多少软乎一点儿。”

大师兄在院儿门口翘首等着她呢,先递给她一个汤婆子,“才回来呢,师傅还等着你呢,给你留饭了,先屋子里去喝口热乎的。”

扶桑乐呵地两只手插在袖筒里面,“没什么,给大少爷撑了一会儿伞,晚了一点儿。”

她走在明间窗户跟前垂手,对着大师傅恭敬回话儿,辫稍儿散开一点蜷曲在后背,“师傅,我回来了,您别出来了,安心睡下吧。”

大师傅咳嗽几声,他年纪大了精神头短,“你师兄给你留饭了,吃了便歇着吧,晚上不要练字儿了。”

梢间里面有炉子,师兄给她饭菜都温着呢,“好师弟,大家伙都传开了,说你本事着呢,要不是后面大少爷闹一通,你更显脸儿。”

小荣不碰算盘,从打开始跟着大师傅,就是他的随侍,立在荣师傅左右的。大师傅一身本事,不愿意找个没根儿的,传承不下去。

扶桑是接大师傅衣钵袈裟的人,小荣也不难心,跟扶桑关系反而最好。

扶桑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白帕子,托在手心里宝贝一样的,“瞧瞧——”

“哟,这可是细杂拌儿,果子局一小罐就要一两银子呢。”小荣看着顶上那一颗樱桃蜜饯,红彤彤地裹着蜜,就跟这寻常日子扎进蜜罐里一般,诱人而甜蜜。

扶桑笑眯眯地,托着帕子都递给他,“太太院子里姐姐们给的,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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