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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民国](223)

小荣在屋子里静坐,他不大听大家说话,只是很安静地坐在那里,大力看他身体弱,催着家里去,“等着明儿早上,我给你们做面条吃去,你婶子要好的话,给你们包饺子,我手艺不行,擀面条。”

又用水瓢装了冒尖的山楂,“不是稀罕东西,你拿家里去,给孩子吃个新鲜,你们香港不一定有呢,这是咱们北边的好东西。”

山里红,一个个很大,小石榴一样的,很多人也喊石榴。

扶桑几步路家里去,宋旸谷还在冷风里面看舞狮子。

他喜欢吗?

不喜欢,最起码不能看这么久,但是宝珠不走,小三也不走,坐在石头上就看,看人家排练的。

等着夜里十一点了,扶桑就自己睡,她听着鼓点还隐隐约约,??x?人声喧闹之后慢慢散场,便知道要结束了,四合院子屋头浅,能听见宝珠在问人家明天几点钟。

宋旸谷真是个好爸爸,他对自己亲生的孩子,仔细看的话也是跟布谷不一样,布谷那时候他不会陪着玩的,八辈子不会。

但是宝珠你看看,他冻透了也没说回来,孩子不想看了,人家结束了,才带着家里来,就尽可能的不会违背自己小孩的一点意愿。

扶桑听见推门进来,闭着眼睛,“给你倒水泡泡吧。”

宋旸谷没给她起来,他自己拿盆,“你躺着,别起来了。”

也不开灯,就着窗户里面的一点光洗脚,水声都压着的,上床的时候,才觉得不太一样,他第一次在扶桑家里留宿。

屋子里面炭火很足,小荣怕扶桑冷,烧的很暖,扶桑有个毛病,夜里是不带孩子睡觉的。

小荣就不愿意让扶桑累,她没带过不知道,他带着三个孩子睡,一个挨着一个的,就很愿意为扶桑分担。

西边宝珠不睡觉,叽哩哇啦地跟小荣吹牛,“我明天爸爸说了,要给我买个大狗,很大很大。”

狮子不会说,叫大狗。

老三捧场,结结巴巴很激动地补充,“就,就很大——”

一句接着一句的,声音很大,扶桑搁着窗户,喊名字,“宝珠——”

宝珠就马上捂着嘴巴,缩被子里面,小荣就吓唬她,“快睡,妈妈要讲你的。”

宝珠就怕扶桑,这个女人凶得很。

枯树枝在奇袭的西北风里面哗啦哗啦干脆地响,扶桑跟宋旸谷肩并肩躺着,两个人就是感情最好的时候,也很少搂抱在一起睡觉。

就是这样很规矩的,一人一半地睡,有时候很有感觉,就靠在一起一会,但是睡觉的话,还是不会纠缠在一起,都累都不舒服。

呼吸声浅浅,都没睡着,但是都闭着眼睛不说话。

听着呼吸欺负,能感受小小屋子里面热气在上升,紧紧包裹在里面,上床前放的煤球烧的刚热,在炉子里面通红的像是柿子饼,火焰跳动的声音咕咚咕咚。

北风又是一阵撒拉拉地响着,跟屋子无关,跟院子也无关,小小的屋门关起来,高高的院门也关起来,北风跟所有人都没了关系。

宋旸谷的意识起起伏伏,睡得踏实安稳,似梦似醒地感觉,如梦如幻,他突然觉得扎实,心里面的充盈,跟灵魂半出窍一样的空灵。

他从无这样的感觉。

扶桑也无。

他们奔波,劳累,逃命,奋斗,努力,上进,也幸福,欢笑,甜蜜,放松,人生很多状态都经历过。

但是像是今天这样的空灵,都没有过。

扶桑觉得自己连脚趾头都不想动,她开口,“我觉得有你很好。”

“你能在我身边,我四十岁了,你还在我身边,夜里醒来能听见你的呼吸,很冷的时候能感受你像个火炉一样发热,我伸手的时候——”

她把手伸过去,碰到宋旸谷掌心,宋旸谷反手握住,那一瞬间的踏实,那一瞬间的默契。

真的不需要再开口说任何话了,这个世界上,我探出一个指尖,在任何时候,这个人能毫不犹豫地抓住自己的手,就很好,很值得。

很少见的,两个人靠在一起睡,确实是抱在一起睡的。

你要问宋旸谷为什么,他只能说很爱。

很爱很爱。

但是这不影响半夜他把人挪开,因为肩膀很疼,早上起来肩膀更疼了。

对着扶桑不讲什么,但是昨天见到昨天晚上那个男的找上门来,他脸色就很臭。

扶桑还没起来,宋旸谷是早起的,大柳也觉得不好开口,但是一早上人家就来找了,是药材铺的小买卖,现如今行业改造,成了制药厂的职工。

“这些年,我也打听她的下落,那时候她到我家里来,是跟组织联系不上了,日本人一直抓人,抓的都断了联系,她着急,手里有事情要做。”

“原本是真假夫妻,后来她便跟我结婚了,我们一边开药材店,一边做事儿,帮大家伙儿一点忙,等后来的时候就怀孕了,听到组织消息暗号,她便去了,只是没想到是日本人抓了叛徒,把她给卖了。”

“她那天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我就知道,她出事儿了,她在的时候,来过这边,这边活动的经费,都是从黄桃斜街拿的,后来她走了,我也联系不上上下线了。”

“后来政府统计,她罹难了,孩子后来根据监狱里面的人说,给看守的人带走了,我原本当是死了的,可是昨晚上,那个孩子,我想了一晚上,我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来问问,您别不待见我,我惦记着她们娘儿俩呢。”

如果不是惦记,便不能打听这么详细,便当年不能收留她,便不能结婚生子了。

就是求个结果的。

宋旸谷就冷气嗖嗖的,明显就是不待见,因为真的很像,布谷吧,他原本觉得像他妈妈的,因为看着很秀气,但是昨晚上看了这个男人,他就觉得不对劲。

他不愿意讲这个事情,真的,保密,有隐私的权利是不是?

但是大柳那边就有资料,很旧的档案了,有口供,田有海这个人,做事情是真的没说的多,他偷出来一个孩子给扶桑,扶桑以为很保密的,但是他个大嘴巴。

在扶桑走后,说的恨不得半个北平都知道了,只有日本人不知道,田有海时常吹牛,大家半信半疑,他总爱吹嘘自己,大家习以为常。

“原本也没有你们的消息,便打听不到这个孩子,但是我昨天看着,布谷的年纪跟样子,便有数儿了,宋先生,你看这个事情,大家好好商量商量。”

你要宋旸谷给孩子,不太愿意。

整个家里就没有人愿意的,多好的孩子啊,他有些烦躁,又压制住,“先走,等我有空去找你。”

他听动静,大家伙儿都起来了,怕给扶桑知道了。

人家不愿意走,还要讲几句,最起码再看看孩子,结果宋旸谷就发飙了,他本身胳膊就疼,“不要影响我家属,我太太马上要起床了,最好不要她看见你。”

大柳拉着人就走了,出去的时候也是劝一劝,就战乱年代,孩子丢了的或者放在老乡家里寄养的,绝大多数都联系不上了,骨肉分离的事情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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