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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民国](222)

最好是躺在床上,关了灯,一动不动的。

老一辈的人想法是很传统的,宝珠有些得了二太太的真传,很听话进去,还拽着老三,不牵着手,就拽着老三的胳膊,老三步子小,踉踉跄跄的进去,里面有炉子,暖和的很。

人家外面的人知道怕冷,一直帮着往里面添煤球的,这会儿没有人进进出出的,进来就暖哄哄的。

布谷就是很善良的一个小孩,他觉得都是人,也不是他们三个怕冷,“你们忙完了,也进来暖和,大奶奶煮红枣茶,可以喝一点很补。”

大家伙都谁不进正厅的,笑了笑都忙着,隔壁有女人的哭声,渐渐远去,仿佛有人在后面喊着。

院门开着,布谷侧眼一看,正好对视,门口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年纪略大,头发花白的,眯着眼睛透过院子里斑驳的光晕穿视。

是个梅子。

梅子是疯子的意思,布谷看着她冲进来,离着四五步的样子停住,“你见过小力吗?”

布谷有些紧张,他脚步不动,但是些微故作镇定的沉稳, 微微往后缩着肩膀,沉声问道,“找谁?”

边上人笑着刚要解释,就见宝珠跟个小梅子一样冲出来,贴着那女人站在跟前,大声喊她,“你不要过来,我跟你讲。”

她的嗓门大的像是个小辣椒,“我爸爸一会回来了,我一拳打你好几个。”

她做事情就很勇,头铁这一块儿,跟扶桑就很像,跟妈妈一样,做事情很勇,很猛,上手就要开始梗着脖子撞人家。

给旁边人一把拦住了,“没事儿,没事儿,是隔壁的婶子,她不打人。”

宝珠还是鼓着脸不动,意思是走。

这是大力家的婶子,追出来的是春杏,看着宝珠不敢认,她很像扶桑,“你妈妈是不是扶桑?”

宝珠语气很冲,“不懂。”

不想说的话,不知道的事情,全部是不懂。

春杏就知道了,她上午就听见胳膊动静了,只是不好过来,看着宝珠还念着当年宋旸谷对她的好儿呢,拉着大力婶子家里去。

找出来那个戒指,扶桑晚上的时候,去拜访了才知道,她几时回家里的时候,都得出门去邻居家里送东西,坐一坐。

走动一下也觉得热情,大力家的婶子神经不太好了,“那年我回来,怪我说了这个事情,先开始还是好好的,日子长了便自言自语,出去了便不回家,时常奔着哭,见了人便问有没有瞧着他。”

春杏从良了,新社会了,她跟扶桑一样,都在变老,面容却越来越平和而安静,即便苦难从来不曾离开过,她眼角细微的皱纹,在提起来他的时候,带着一股子强忍着的坚强。

像是一颗裹着糖的花生,一层坚固的甜的结晶在外面,里面的芯子自己品尝着,咂么着,回味儿自己一辈子。

大力袖子上别着章子,从外面大步流星进来,进门先瞧见扶桑,喜得搓手,“我进胡同口就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当做梦呢,没想到你真家里来了,好孩子,你这些年干什么去了?”

外面的月色浅浅,在隆冬的时候浅白,浮动在冷空气里面冒着凉丝丝的冰,街上时而一阵热闹,宣传队的在街上宣传游走,跟胡同里面的人有关,却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一种热闹的氛围在浮动,舞狮的还在排练,就在屋后,宝珠几个孩子看了一晚上了也不家里来,扶桑是一个人去邻居家里走动的,“您是个热心肠的人,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

“老了,老了,孩子呢?”

“在后面,”扶桑笑了笑,“跟他们爸爸在看舞狮,我不跟他们一起,一个比一个要淘气,没有我们小时候安稳。”

大力叔也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他两个好孩子,如今一个也无,小力这个孩子,从小就不安稳,走路都是连着蹦哒带跳的,孩子性格太活了,太冲动了。

他总是后悔,总是想着那天早上的事情,他跟没事人一样站在街上看车队,没想到这就是最后一面,又后悔没惦记孩子,连他给逼着帮日本人做事都不知道。

想起来孩子,一个比一个懂事,一个比一个听话,这胡同里面的孩子有数儿的,柳家的宋家的他家里的,都是好孩子啊,可是如今,回来一个扶桑,还有一个大柳。

其余的,散落天涯,草芥为家了。

扶桑也觉得揪心,大力也是她看着长大的,电灯刚通上的,屋子里面是不是有钨丝在闪一下,忽明忽暗的不稳定,“大力叔,妞妞没回来吗?”

怕是回不来了,她为前政府效力,杳无音讯。

大力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他是厂子里面的热心肠,是街道里面的热心人,可是他的儿女,大力有时候也讲不出来什么。

政治,永远要在特地的背景下,全面的看。

超前或者超后看了,都看不明白。

“扶桑,要不是实打实的人,我也不说这个话了,可是我心里苦啊,你婶子没有病,她就是疼得,给儿女们疼得啊,妞妞现在人在改造呢。”

离得很远,在东北。

“不过啊,日子也有盼头,这些日子说是回来,以后就不去了,接受精神改造好了,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你婶子的病啊,说不定就好了。”

其实对妞妞的判定的话,也不能说有错误,没有人讲她有错误,她是为打国战出过力的人,但是一些情况下,她无知无觉地也做了一些错事,后期自己也觉得不对了。

尤其是搬迁到重庆做事情,她一些事情上就看的很透彻了,很多事情违背了国民利益了,是高层的问题,妞妞后期在做一些事情,也幡然悔悟很多。

思想改造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是所有人的事情,就连扶桑都很同意这个事情,“讲一句玩笑话,不是妞妞一个人,我,我先生,您,还有春杏,婶子,除了刚生下来的孩子,我们都是旧社会走出来的人,我们都是从那个年头走到今天的。”

“在哪个年头,就吃哪个年头的饭,做哪个年头的事情,除了大是大非,又哪里分的清好的坏的呢,没有那么清楚的界定的,只要本心是好的,没有害人坏心思,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谁不是旧社会走出来的呢,谁身上都带着烙印的,她身上有旧社会的影子,妞妞也有,大力叔这样的的普通民众,都有。

没有人跨越时代的影子,所有人都在这个影子里面活着,所以现在全社会,讲的是全体改造。

这不是个贬义词,是个很积极向上的词语,我们要改造自己的一切,跟时代,跟国际接轨。

在这个良莠不齐的环境中,我们需要这样的改造,思想一致,才能团结力量办大事儿。

不然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人,难道要抛弃他们吗?

扶桑悠悠地说着,她讲话比一些人要大胆一些,炉子上的山楂刺啦刺啦春蚕啮齿一样的灼烧。

红色带白斑点的表皮发皱变软,直到整个皮都软了,慢慢地撕下来,露出来里面漂亮至极的果肉,软塌塌的带着一点硬,还有滚烫的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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