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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画家的罪恶之眼(48)

作者: 工人阶级/顾见月 阅读记录

“你妈呢?”

程铮斐说话的时候,有一种毫不在乎的淡漠,像是例行公事地问一句,也像是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外人。

“不知道。”沈韫诚然道,“我想来看看你。没跟她说。”

程铮斐有点意外地看她,“嗯。”

“我听她说,他们去学校闹了。您没事吧?”沈韫不知如何说起,担心地问出口却见他恍然未闻似、自顾自地说,“事到如今,你来干什么?”

沈韫不做声,心乱如麻。

“你从小跟着我长大,你喜欢画画,我教你,你喜欢喝汽水,我偷偷给你买,你喜欢出去玩,每逢周末我骑车带你出去遛弯……”程铮斐像是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一鼓作气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些来,末了,哀婉凄惨地喊她的小名,“轶轶啊,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

程铮斐做了个翻书的动作,“新华字典,一页一页翻过去的,不好,都不好……”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轶字很好,像男孩子,叫起来像女孩子,站得住脚也好听。”

沈韫就坐在这里,听着与自己根本毫无关系的旧事,眼泪水淌下来,她一动不敢动。

她没有这些经历,她根本就没有父亲,她所羡慕的一切,程轶曾经都拥有过:被人珍视,被人呵护,被人捧在手掌心上……

“轶轶,别哭。”他抬抬手指指她的脸,示意她擦擦泪水,她随手一抹,从没有这么用力点头。

“时间过得快,你都这么大了。”程铮斐恍然若梦一般端详她,转眼却说——“你走吧,别回来了。户口给你迁出去,不要回来了。”

沈韫死死咬住上唇,整个人都在冷颤。

她想,程铮斐不恨任何人,他的眼里没有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也不含半点的怨恨——但他一定不容程轶妈妈。

否则,何以这么多年都不离婚,宁愿背负着这种难听的身份,也不离婚不愿意给个痛快给她?

感情的事情,没有第三个人有资格说得清楚,沈韫不想置喙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她在茫然间犹豫的是——是否要告诉他,自己根本不是程轶而是沈韫?

但是,如果他问,程轶去哪儿了呢?她该如何回答?

千丝万缕的头绪延伸向无尽的虚空中,沈韫无法对着这个失意的男人说出这么残忍的事实。

“那你还去学校上班吗?”沈韫岔开话题问他。

“开了。”程铮斐的双肩垮塌下去,自嘲似的说,“不去了也好,省的闹笑话。”

他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这是沈韫第一次看到程铮斐笑,和许多年前记忆中的那个程老师,相去甚远。

甚至,沈韫都不想承认,这是她心里那个温柔宽厚、博学多才的程老师。

岁月改变得东西太多,让河流改道,让人生陡转,一切不复从前。

也许只有她这样生命戛然而止的人,才能始终保持如一吧。

“那就在家好好休息吧。”沈韫站起来,不能再逗留下去,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告诉他一切。他的肩膀上已经承受得足够多,不必要再牵扯进来。

“走吧。”程铮斐没动,也依旧垂着眼帘,不知道在看什么,手往外掸了掸,“走吧。”

上次来,他还那么中气十足地让她们母女滚,转眼间,他已经疲惫到如此境地。

沈韫再次看着这间屋子,咬咬牙,走出去走下楼,出了公寓门,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她不知道命运要将这些人推往哪里,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结局,她是大海里的一叶舟,除了被海浪一次次地打翻,除了一次次地爬起来,还能做什么?

坐在回文城的飞机上,沈韫想起有一次在乡间采风。

夜晚露营,大家在半山腰看星星,程老师提到了哈雷彗星,说这颗神奇的彗星,在这颗彗星经过地球的时候,出生了一个著名的作家马克吐温,而这位作家预言自己会被再次经过的哈雷彗星带走,果不其然,那一年哈雷彗星再度来袭,马克吐温逝世。

当时沈韫问:“这是真的吗?”

程老师被大家围坐着,笑着对她说:“这世上的事,你信,就是真的,你不信就是假的。”

飞机窗外的云海起伏,沈韫想,程老师我信的,但什么时候,我的那颗哈雷彗星才会回来再次将我带走?

第36章 浮出水面(一)

7月下旬,距离画廊开业没剩几天,刘晟难得在傍晚时分地来一趟画廊,跟几个工人师傅结算工钱,以及找了几个朋友来看看场子陈列。

沈韫在画室等他,终于等到人都散了刘晟落单才走上前去找他。

这几天,沈韫已经分明感觉到刘晟是有意避开自己,但她也没有赤急白脸地非找到他不可,只是静静等着,他总要出现的。

“哎程轶,我跟你说,商量下入股的事情?”梳着油光大背头,刘晟今天气色极佳,双眸精光熠熠,颇有种春风得意的感觉。

沈韫点头,单刀直入地问他:“你知道郑浩然的事情吧。”

尾音往下落,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刘晟不自觉地往画室一瞥,胖仔在忙自己的事情,现在整个画廊三间屋子打通,空荡荡的大背景里,就他们俩站在一起,说话只要稍微大声点,就能起回音。

“我肯定知道的没你多啊!”刘晟心虚,但这件事隐而不发也不是事儿,他挺直腰板,以一种莫名的过来人口吻劝她,“过去了就过去了,人嘛,往前看。”

原本沈韫的眼神虚虚地不知道望着哪里,突然之间定在刘晟脸上,或者说,直接像两柄刀一样戳中他的眼,“郑浩然,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晟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程轶,放在以前只要他拉高声调随口胡扯恐吓两句,小姑娘就吓得没边,唯命是从了,现在,他分明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朝自己倾轧而来,他总觉得程轶变化的太大,甚至超乎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应该有的样子。

他一着急,随口道:“什么怎么回事啊!他要跟你好,你就跟他好,你问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亲爹,我还管你这些?”

说完这话,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盯着自己走近一步,冷言冷语地说:“看来我问的方式不对。郑浩然说你仙人跳,你能解释下?”

“我日他大爷!”刘晟此刻就是被踩中尾巴的猫,整个儿毛都倒着竖起,骂完这一句才感觉不合适,赶紧推搡着她往角落里走,“程轶,你他妈的,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这一句话就像是一片乌云,笼罩在两人头顶。

沈韫不太信地看着他,肩膀靠在墙上,不怀好意地说:“你觉得,你可信,还是郑浩然可信?”

“放屁!”刘晟这回是真的炸毛,“你别不知好歹啊程轶!老子跟你说,是你当初自己答应去陪郑浩然的!老子拦着你发财了?少他妈到这个点儿了跟老子瞎逼逼这事儿!”

沈韫一瞬间脑子里跟进了水一样不好使,但容色依旧不变,冷着声音问:“那我倒问问,你从哪儿钓来的郑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