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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颜纪事(55)

“小满姑娘今儿不高兴?”

“唔,有点。”

“小满姑娘昨儿不是还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看得开的人才快活?”

“……阿都困了,赶紧带他歇了吧。”

我撑着眼睛熬到子时,太子清越并没有出现。我叹口气,缓缓倒在塌上,心里有几分怨恨,但是不知该恨谁?妖姑娘原就苦命,我就不去锦上添花了,而太子清越,虽是他主动亲近,但是他亲近的方式只是不拒绝……归根结底,急色使人蒙昧。

虽然我与鱼落都是蒙昧的,我的长处在于我擅长批评与自我批评。

我是真不愿再见着妖姑娘,尤其不愿意见着太子清越眼里的妖姑娘。妖姑娘早先脾气犟,如今也磨得柔和了些,青年师父开始愿意跟她说说话,虽然多数是催她默经文,再有王珏在一旁逗着哄着,她的笑容渐渐羞涩美好,犹如市井人家不娇惯但是也不粗野的女儿。太子清越看妖姑娘时,面上不似天庭的清冷,也不似小院里的亲昵,我不知道这么说妥不妥帖,我似乎听到一声力不从心的叹息。不论太子清越怎么想,我一路看过来,是盼望妖姑娘能够从此平顺安好的,即便如今看来,她若是平顺安好,我恐怕就岌岌可危了。

大约是我睡前的低语让谁听了去,太子清越并没有出现。

妖姑娘眼睛红通通的,眼角不住地打量白发青年,青年若无其事地擦着一把短剑,剑刃稍偏,映出妖姑娘略有发育的胸部。他半分不曾动容,仿佛那美好的形状不过是一副水墨丹青,一方镇纸,一个玲珑玉瓶。

我抬手掩面,替妖姑娘感到难堪。我虽然也小,但是太子清越并不在意,夜里交颈缠绵,咳咳,他总是十分爱怜的……当然,许是他根本没有见过大的。

“师父,我不行么?你反正也不娶师娘,我们……我去过燕雀楼,我什么都知道的。”

青年保持沉默。

“师父,就算是,以后你遇上意中人,我再当回你的徒弟也行。燕雀楼的姑娘们都说房、房事很、很舒服,我也不愿意同别人……”

青年黑玉般的眼睛波澜不惊,他双唇轻启,淡定道:“第二格所有的经文,默写十遍。”

我转身去看那经文,那册数,那厚度……妖姑娘,你开篇不谈情爱,心心念念男欢女爱,你真当你师父是燕雀楼的姑娘么?

“师父……”

“以后不要再提此事。”

妖姑娘泄气了,她跟青年相处七年,最是清楚青年的习性,他不同意,她说破大天也无可逆转。

她喃喃道:“那我去找旁人,王珏虽说不愿意,但是我再哄哄也……”

青年把短剑收入剑鞘,平声道:“你若执意跟旁人生出牵连,我便再也不管你了。”

我后半夜一直在思索,青年师父最后那句话是不是醋了。我侥幸地认为,如果妖姑娘跟她的青年师父珠胎暗结,依太子清越高洁的情操,是不屑棒打鸳鸯的。但是我转念又觉得,青年师父这块苦头也忒难啃了,七年的相处也不过就是一句模糊不清的“你若执意跟旁人生出牵连,我便再也不管你了。”凡人一世百年,精华年岁不过二三十载,女子更短,二三十载里竟有几个六年可以蹉跎?

真珠大约是看我这两天心情着实低落,慢慢竟与我交了心。人都是这样,不会平白向旁人展示伤疤,不过如果旁人本身也有伤疤,那么两块疤瘌放在一起比比大小互相慰藉一下倒也未尝不可。

真珠说她还是孩童时,镜楼还没有沾染风尘味儿,纯属教坊,姑娘们在里面唱曲儿,舞扇,刺绣,制香,裁衣……偶有天赋异禀的,闲暇时在锦帕上题几句酸词三不五时震惊一下楼外的才子们。那时日子过得紧巴,但是自得其乐。她长到十一二的时候,她熟识的那些姨娘容颜渐老,渐渐压不住后来的,镜楼一些不满现状的姑娘摒弃欲语含羞,开始唱些淫词艳曲,原本制香裁衣的巧手也慢慢伸进公子们的衣袍里曲意求欢……至她离开,镜楼终于沦为跟如今的春满园差不多的地位。

她说:我一开始就知道,徐晏公子是看不上我这样儿的。旁人入镜楼,大多为生活所迫,有朝一日遇到合心的,楚楚可怜掉几滴芙蓉泪,嫁接几句前人酸词,还能博得几分同情。我却自小在镜楼长大,一言一行都出自镜楼,就连骨血里都是镜楼的风尘味儿,而我自己也从不认为镜楼有什么不好。我娘,我姨娘,我师父,都住在镜楼,她们亲手给我裁新衣,她们教我读书习字,教我唱曲儿,教我弹筝……

徐晏公子出身世家,他的祖辈父辈全是楚国肱骨之臣。他父亲的继室是当今楚炀帝的妹妹,明玉公主。我听闻小楚国,就是以前的小周国国君,原是徐家旁系的一支,幼年过继给一个周姓大户。楚昭帝时期因其人数次解救昭帝及其子嗣于危困,晋封将军,封地宕山以北。

我暗自咋舌。

真珠笑了,轻声道:“小满姑娘,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自量力?”

我假作早已见惯大风大浪魑魅魍魉,淡定道:“嗯,世间的情爱,不就常常因为地位悬殊才成绝唱的么。”

真珠温柔看着身边撅着屁、股看蚂蚁的阿都,笑道:“不过是一个教坊女子关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痴心妄想,谈什么绝唱。”

我耐心等着。我看得出来,真珠心里的坎儿过去了,所以如今讲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面上只剩惋惜。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在慢慢揭开幕布……面对着一个扑街的文我真是百感交集……

第40章 一眼万年

真珠说,我第一回见他,是在镜楼白霜姑娘的厢房里,白霜那时还是清倌儿。他醉在床幔里,她讷讷站着,眼角含泪。我知道她还在等着她的青梅竹马从战场上回来带她走。我送茶点进去,白霜趁机夺门而逃……

真珠那时不知道床幔里的公子就是赫赫有名的徐家俆晏,只以为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她虽有姨娘护着,但是在镜楼这样的地方,尤其是近年,几乎处处都是污秽,她见过太多干柴烈火放浪形骸。那时她原本放下托盘就要走,但是鬼使神差地,她竟然掀开了床幔,一眼万年。

后来,她成了整个蔺安城的笑话。所有人都知道镜楼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歌妓竟然厚颜无耻地看上了徐家俆晏。俆晏是谁,他虽未入仕途,却是楚国上下从皇家公主到小户闺女镇日挂在嘴上的人儿。坊间盛传丞相家小妾的一句盛赞:但得俆晏一顾,胜珠珍。楚炀帝的皇后更是大方地评价俆晏:美姿仪,通音律,恬静寡欲,天质自然。

真珠说,俆晏不喜热闹,尤其是烟花巷柳靡靡的热闹,但是若有友人执意出门纵乐,他也不会拒绝,他向来都是随和的。那时的镜楼虽说也有不少钱色买卖,但是比之当时的梅花巷、瑶园、欢情楼之流算是雅致的,起码镜楼的姑娘们媚眼如丝勾逗客人的时候,指间的琴音筝音都属上乘,都是下过苦功的。俆晏从不点姑娘作陪,只一个人听着曲子慢慢饮酒,偶有友人找他斗酒,他来者不拒。俆晏的酒量算是不错,初遇那次醉酒是让不肖友人坑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