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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颜纪事(28)

“也许他是看上我老爹酿的清酒?这个,我真的不清楚。”

“你爹酿酒酿的极好吗?”

“也不算是极好……”

……相较风华绝代的云先生看上过眼即忘的小村姑春桃,我宁愿相信,春桃老爹那不算极好的清酒是吸引他不时过来小酌的主因。

午后的时辰总是安谧美好的。春桃坐在院子里洗衣服,云扬就躺在树下她老爹的藤椅里看书,偶尔会开口问她有没有听过北斗七星的故事愚公移山的故事精卫填海的故事,她一律答没有,他就不紧不慢地讲给她听。她家的墙头偶尔冒出几颗调皮或者痴情的脑袋,他也不理。

阳春三月,岁岁晚晚羡慕人家的大雁风筝,镇日跟在春桃屁、股后面,央着要春桃也给扎一个。春桃笨手笨脚的,干点儿舂米砍柴之类的体力活儿还行,哪有那个好本事扎风筝。但是碍着云扬在场,也不好直说不会,支支唔唔地一会儿说要去晒被,没空,一会儿说要去把地窖里腌咸菜取出来。云扬温和地笑,说他可以试试。春桃红着脸遮遮掩掩地抬头,迎上云先生华美的眉眼。云扬画风筝扎风筝然后携着岁岁晚晚一块去田野里放风筝,春桃都亦步亦趋跟着,借着要照看弟妹,不好给云先生添太多麻烦。

清河镇一年一度的庙市从七月初三开始。往年老爹老娘总要领着三姐弟出门,买包徐记五香毛豆解解馋,再裁几块新布做衣裳。老娘脾气大,但是手巧,要是从庙市这头逛到那头手里还能有些余钱,也会买些平日不常见的剪纸图样装点装点家里的门窗。但是今年街口刚开始敲锣打鼓,春桃家的小院儿就传出老爹杀猪般的嚎叫,老爹数次醉酒都嚷嚷着要去屋顶采集日月之精华,今儿终于如愿,却是上去拔除屋檐上刚冒头的小树苗,以防小树苗慢慢长大,把屋顶拱出个窟窿。也不知哪阵秋风吹来一颗种子,就这么不屈不挠地在春桃家屋顶发了芽儿……大约是因为早晨刚下过雨,屋檐的青苔越发的滑,再加上老爹对自己不复当年的腿脚太过自信,明明需要两步才能迈过去的距离,他非要合成一步,结果,脚底刚踩上青苔,人就毫无悬念地出溜出去再垮嚓摔落下来了……

老爹嚎得惊天动地,惹得院子里自家的柴鸡还有邻家跑来偷吃的老鸭齐齐叫唤,咕咕咕,嘎嘎嘎,咕咕咕,嘎嘎嘎……一时几乎压下街口的锣鼓声。春桃光着脚从屋里跑出来着急地想搀扶老爹起来,但是老爹疼得根本不给她碰,再嚎几声,街上传来响应的狗叫声,汪汪汪汪……

云扬推开院门便见到这副热闹的景象,他呆了呆,忽然笑起来,不是往日风轻云淡的浅笑,是快活的大笑,春桃回头去看时,他已经笑弯了腰,修美的鼻尖在清晨的和煦的阳光里光芒熠熠。

“云,云先生……”

春桃的老爹嚎得厉害,却并无大碍,只是脚脖子肿的有点吓人。云扬蹲下来轻手捏捏,吩咐春桃去镇上药铺里买点推拿消肿的药油,就那种最普通的冬青油就行。春桃不放心地商量,要不请个大夫来看看,云扬摆摆手,不用。

春桃走到院门口,一粒黄豆自屋里丢出来精准地落在她脚面上。

“穿鞋。”他背对着门口说。

第21章 红酥手,黄藤酒,两只黄鹂鸣翠柳 (下)

庙会第七天,也就是最后一天,春桃她娘终于带着岁岁晚晚从姨婆家回来。姨婆独居多年,早些时候还耐得住寂寞,一个人扫扫房子做做饭,偶尔绣几方鸳鸯帕子拿到集市上卖掉换一壶酒半只烧鸡,但是自打去年摔断腿春桃她娘带着岁岁晚晚搬过去伺候一个月以后,老婆子食髓知味,隔三岔五就让人捎信儿,让春桃她娘带着俩孩子去她那儿住几天热闹热闹。春桃她娘也不是个勤快的,再说带俩孩子翻越两座山头,也着实困难,所以十回里不过去一两回,还都是跟春桃他爹闹矛盾后赌气去的。

春桃她娘推开院门的时候,春桃正跟她老爹叽歪,她老爹手里拿着小钱袋,摇一摇,里面叮叮当当地响。

“春桃,你不孝顺,你忘了当年我力阻你老娘给你取个狗名儿花花。”

“老爹,你取得春桃也不咋好听。”

“那你得看跟谁的名字做比,你这名字比起云先生的是差不老少,但是你跟镇上的小翠,环环,丫丫,虎妞去比比看。老爹当年为了给你取个好名儿,瞪着老傅家的族谱几乎没瞪瞎眼啊。”

“老爹,你不要东拉西扯的,我就出去一个时辰,我肯定准时回来给你做晚饭。今儿是庙市最后一天了,翠翠和大雁都买到好看的绣线了。”

“你买啥绣线?你又不会绣花绣鸟的。”

“我学学不行吗?老娘说她腾出空儿就要教我。”

春桃摆脱老爹出门的时候,后面还是不可避免地黏上那对同胞兄妹。左手扯着岁岁,右手拖着晚晚,春桃逛庙市逛得无比心酸。今年的庙市跟去年差不多,头里几个摊位卖的是女儿家的活计,譬如汗帕,绣针绣线,胭脂水粉,银玉首饰。紧跟着是卖傍身的小物件儿,譬如扇子,扳指;以及书房卧房摆件儿,譬如纸镇,毛笔,同心结……再往后面就是各县小食,五香毛豆、脆皮花生、过油葵花籽、盐津凤爪、椒盐麻花、全油小烤鸡……春桃在岁岁晚晚的拼命拉扯下踉跄着经过前面的摊位直达后面的小食摊儿。坐在小食摊儿油乎乎的小板凳上,她两眼望天欲哭无泪,太阳将将挂在西天边儿上,再过不久,那些卖绣线的摊位可就收摊回家了……

岁岁晚晚吃完毛豆花生凤爪,伸长脖子意犹未尽地往街尾看。街尾也跟往年一样,几个脏兮兮的牛栏里圈着十来头小牛犊,买家卖家站在牛栏外面面红耳赤地商讨成交价格。

“姐姐,我要去看小牛崽儿。”岁岁扯着春桃的裙裾仰着脑袋嚷嚷。

春桃不耐烦道:“小牛崽儿有什么好看的,不去,你们还要别的不要,不要赶紧回家。我的绣线还没买呢,我还得一个摊儿一个摊儿挑挑,没工夫带你们。”

岁岁五官扭在一起,愤愤地大声叫喊:“我要去看要去看要去看!傅春桃你带我去看!”

春桃怒道:“晚晚,拉着你哥哥走!”

晚晚摇着头顶的冲天辫儿,凄凄切切道:“姐姐,小牛崽儿啜奶可好看了,我也想看……”

春桃到底是敌不过两弟妹一硬一软的纠缠,还是带着他们跑去街尾臭烘烘的牛栏外面一看就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春桃傻呆呆地看着街头原本卖绣线的地方空荡荡的,几根毛糙的线头随着夏日凉风在地上打着旋儿。

“姐,我饿了。”晚晚搂着春桃的左腿可怜兮兮道。

“姐,再晚老爹就要打屁、股了。”岁岁搂着春桃的右腿,嘴里还嚼着小牛主人送的粘牙糖豆。

春桃眼圈一红,哽咽道:“你们俩真烦人,整天跟着我,去哪儿都跟着,没有人愿意跟我一道玩儿,大家去云先生家学雕刻也不带上我,大雁买的好看的绣线我也没有买到……都怪你们,还扯着我干啥,一边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