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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颜纪事(21)

我词穷,勉强道:“但是你能跟着我你多威风啊。”

她不屑道:“我本不想跟你提这个事儿,但是既然你自己提了,我要是默默无语,你还以为我沾你多大光。我跟你丹熏山上的狐狸精处不来,你走后没两天我就回东海了。我回到东海,谁都不跟我说话儿,大的小的见我都绕道儿走,那表情都是这样的……”

鱼落说着,眼角不屑一斜,嘴里嘬啊嘬,嘬出一口吐沫狠狠吐在地上。

我惊悚地抖了一抖。

“早前我听说北天玄光上神是天庭一辱,我还跟着旁人起哄,哪知我不过跟你出门游历一月光景,回身就成东海一辱了……”

我听得气血翻涌,遂打断她,佯作平静状,纠正道:“鱼落,你屎盆子不要乱扣,你成为东海之辱跟跟我出门游历没有直接关系。至于‘天庭一辱’,我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我在东海还有这么个别出心裁的称呼,沾上‘天庭’二字,倒也威武。不过待我回到天庭,我还是要给东海龙王递个拜帖,有关我北天玄光的名号我得跟他喝壶茶再探讨探讨。你回到东海替我带个话儿,天庭一辱这个别具一格的称呼,最好给我就地埋进东海岁月洪荒里,我此番回去,打算修身养性,别逼我把谁打出屎来。”

鱼落瞪着眼睛看我半天,默默道:“玄光上神,你讲话越来越粗俗了。”

我面不改色道:“你吃上十来年五谷杂粮你也是这个味儿。”

鱼落镇定自若,寻着一个话题,继续道:“刚刚我说到东海之辱,嗯,我脸皮自然是比不上上神厚实,蹉跎几日,便寻思找棵歪脖树挂一挂。可是千辛万苦找到歪脖树,我又深深觉得冤枉。我这姿色自然要比那凡间的长平公主强出百倍,可是我居然这把年纪还没有找到我的谢离将军……我坐在歪脖树下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地哭了两嗓子,就遇着我的重泠殿下。”

我叫“梨花带雨”“楚楚动人”雷得皮开肉绽,赵小满干煸的小身板抖得几欲厥过去。

“你的重泠殿下是……龙九?”

“嗯!”

我于是遥想自诩潇洒风流的龙九……我遥想……再想……唔,想不起来……我惆怅地屏蔽着龙九的脸,遥想他若亲耳听到这声黏黏腻腻的“我的重泠殿下”可会像我一样抖得撒手人寰?

鱼落不理我调笑的神色,认真道:“我的重泠殿下听完我的哭诉,想听听长平公主的故事,我抹抹鼻涕就给他讲了。他听完劝告我,长平公主遇着上神,成就一段阴司姻缘,却不算惨。他很久很久以前,久得他都记不清是八千年前还是九千年前,嗯,也或许是一万年前,曾经在地府的奈何桥畔,遇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倚着三生石,懒洋洋地煮汤,煮熟自己先喝一碗,再递给桥上负责引路的婆婆。哦,不是孟姑,孟姑那时还只是阎罗殿前的一株回生草。说到这里,我必须跟你抱怨一下,如今的孟婆汤效用真是一溃千里,魂魄还阳后不老少还记得上辈子的事儿,搞得凡间乱糟糟的,一会儿出个奇人,一会儿来个怪道……哦,不好意思,我跑题了,你说你也不提醒我一下。我还说回那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煮的汤里面有一味忘忧粉,她说那是以前一位故人给的,阎君默许加这味作料做汤,巩固迷魂汤的效用。我的重泠殿下上前搭话时,那小姑娘煮汤已经煮了一千两百多年。你知道,地府的牛头马面差不多是五十年阴阳一换,黑白鬼君两百年,奈何桥上的婆婆,在回生草幻化出的孟姑之前,也不过三百来年……我的重泠殿下是个好事之徒……”

我抬手打断鱼落,道:“故事听着开头是个好故事,但是你一嘴一个‘我的重泠殿下’听得我肉紧。还有,龙九要是知道你总结他是‘好事之徒’,保不齐得亲手给你松松筋骨。”

“……你到底还听不听了?”

“这才多久不见,脾气见长啊,听着呢,说吧。”

鱼落欲言又止,抓耳挠腮。

“你倒是说啊。”

鱼落恼羞成怒:“我的重泠殿下可不像你这个闲神,他要忙的事儿可多了。他……他给我讲到这里就给天庭的传信青鸟叫走了。”

我无语望天,听故事最怕听到太监故事,只缺精华那一小截,鱼落讲的这个,绝不是只缺那一小截,她是只有那一小截!

“我不跟你计较,看在十来年里就你跟重华还记得下来看看我活成什么样儿。”

“我这也是顺路……哦,那天我的重泠殿下无意中说起,有一回他来看你,嗯,大概是你还裹着尿片的时候,偶遇太子清越,两个人在你清脆的嘬奶声里严肃友好地喝了壶茶。后来我还听传信青鸟提过一嘴,大概是抚养你的大胡子去世以后,天枢星君也来看你一回,那时你正在吃馍馍,他就站在你前面不远的地方,但是没有现身……”

我惊得风中凌乱,龙九来看过我我不惊讶,我们俩的交情撇开他妹妹重华也算是不错的,但是太子清越和天枢星君……我不由心猿意马,天枢星君上回在天君面前替我说项,此番又专门下来看我,莫不是当真属意与我?这可如何是好,原本我与天枢隔着破军星君隐隐约约算是情敌,难不成往后几万年里我要与破军星君隔着天枢当情敌吗?这关系有点乱,我得捋捋。说到太子清越,我倒是想起在千崖山他向我伸出的那只手,以我千年万年的脾气秉性以及不占便宜就是吃亏的处事原则,即便只剩一口气也必然要紧紧握住那活色生香的玉骨冰肌,继而假作或者当真不支一头栽入伊不设防的怀抱里。奈何那天胸中团着一团恶气,实在没有吃嫩豆腐的雅兴,就那么凄凉地就着他的手爬起来,揩揩眼角,扶着老腰一点一点蹭去南天门。

鱼落走后,春桃端着一盆清水从里间默默走出来,她的神色在烛光里有一丝不易察觉苍白,我数数日子,嗯,许是月事近了。

我蹲在铺位上无聊地看着她一丝不苟地洗脸,梳头,折衣,铺被,闲得发慌,随口道:“春桃,你白日里都做些什么?我几回见你,你都在后花园里徘徊。”

春桃这姑娘反应有些迟钝,我这话掉地上滚俩圈儿,她才慢吞吞答道:“我记得我原本也是在书房当值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书房不给进了,也没人管我,我就跑去后花园做些零碎活儿,浇浇水扫扫□□除除杂草。”

“哎呦,这是份好差事儿,我瞅着王爷跟总管都不太去后花园,你活儿干完还可以找块儿通风的地界儿躺躺睡个回笼觉。”

“嗯,是个好差事儿。”她抿嘴一笑,片刻,那张桃脸儿又有些发苦,“就是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回过桐乡了,不知道我那双弟妹过得好不好。我同宗伯伯一家虽说人不坏,但是不好相处,我弟弟又是个犟脾气。”

“那你回去看看嘛,来回左右不过耽误半个月功夫,你那点儿活计我替你做了,工钱还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