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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颜纪事(16)

我一面埋怨阎君不懂事,一面暗自揣摩待会儿要怎么酬谢太子清越。我床下倒是还有一坛从天枢星君那里讨来的桃花渡,伴手待客拿它绝不跌份儿,但是太子清越显然不是好酒之辈,这可难了……

我正在纠结,忽闻仙童唱喏,天君天妃驾临。我抖抖广袖弯身行礼,行至深处,脑袋四下转转,愕然发现身边寂寥得恁地不详。

我隐着不安直起身,天君看着我,神色间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天妃由宫娥扶着,美丽的眼儿,细润的肤,端得高雅。太子清越站在天妃另一侧,还是当初群玉山下冷漠神君的模样。

“玄光可是扣了阴司两屡魂魄?”

我点点头,心想这么点儿事情还要天君亲自过问,天君真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忍不住要为之掬一把辛酸泪。

太子清越轻咳一声,我回神,镇定道:“回天君,玄光前日下凡是带回两屡幽魂,想要亲自教化。彼时阎君不允,玄光不得已,使了不太光明的计策,是玄光的不是。”

“那魂魄现在何处?”

“……丹熏山。”

天君点点头,转身对侯在一旁的阎君吩咐,让他直接去丹熏山拘魂。我闻言一惊,再往一众仙家脸上看去,看到一大片参差不齐的不忍,就连胥姚都掐着怀狼微微失神的模样。

天枢星君缓缓跨出一步,站在我身边,朝着天君略一施礼,淡定道:“天君明察,带回凡间长平的魂魄是天枢的请托。”

“那么,天枢要带回她做什么?”

“天枢此前在凡间历劫,与长平有一段未竟的姻缘。回到天庭曾去司命星君府上翻看她的命盘,十世的爱而不得,故请玄光上神代为求情于地府阎君,引她魂魄前来爻光殿,免去凡间颠沛流离之苦。”

天君待他说完,缓缓问我:“可有此事?”

第11章 在天愿作比翼鸟 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眼巴巴看着天枢星君,感动的热泪盈眶。这么销魂的时刻,旁人恨不得把自己化作碧瑶池里的乌龟王八哧溜一声钻进石缝里,我眼见司命老儿已经站在西天门边边儿上,再踏出一步可就进了广成子的地界儿,眼见太白金德真君假作偏头疼由炼丹童子扶着往擎天石后面隐去,眼见胥姚即将成为遥遥天际一块眼屎大小的光影……竟是这个我一直视为情敌不时坐在丹熏山的山坡上伙同樗柏精,狸兔桀桀诋毁的清冷星君站出来替我背黑锅……我虽知这必是一场祸事,虽说错在哪儿还有待探讨,在这种前途未知的情况下,仍是忍不住想,天枢星君莫不是有意于我?凡间常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我一直践行的十分到位。

我想了想,老实承认道:“确有此事,但是天枢的原话是如若阎君不肯,那便当他没有提过此事。”

天君看向太子清越,平声道:“清越,此事交由你处置,罚轻还是罚重,我与你母妃看着。”

我有些恍惚地抬头,这话,我像是听过。

清越,此事交由你处置,罚轻还是罚重,我与你母妃看着。

太子清越一脸平静地看着我,淡淡道:“拘回地府魂魄,天雷三千。”

身后齐齐的抽气声,我惊愕地几乎没将眼珠瞪出来。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我不过从地府硬讨来两缕魂魄。这样的事情天庭不是没有先例。东华帝君座下两个砚墨童子都是地府已经走过奈何桥即将被塞进畜生道的魂魄,东华帝君硬抢了来,天君也不过委婉地指责两句作罢。

我狠狠盯着太子清越,天雷三千,他想把我劈熟了吗?

恰在这时,阎君两手空空回到西天门,白跑一趟,显然让这个脾气不好的神君很是不满。

“天君,丹熏山并没有我地府魂魄。”

天君闻言,一向波澜不惊的天颜已经渐渐露出愠色,“玄光,那魂魄你藏在何处?还不速速交还地府,自去千崖山领那三千天雷。”

我低着头站在那里,身上明明还没被天雷劈到,却是浴火一般发烫发疼,手指拢在广袖里细细抖着,慢慢绞在一起。太子清越,忒不是东西,不过那么一点罅隙,多次寻衅于我,如今又在这众多仙家面前一并折了我的面子里子。

“……那两屡魂魄,玄光即已带走,便不会交出。”

我话音刚落就后悔了,天庭不比凡间,天庭的天君也不比凡间的帝王,凡间的帝王只管砍头,管不得轮回来世,天庭的天君管到你灰飞湮灭。然而转脸看见太子清越微微动容心里顿时舒坦了。

天君不动声色,只缓声垂询众位仙家意见。荧惑火德真君观察着天君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恳请天君念在不周之战北天玄光贡献卓绝的情分上从轻处理,司命星君终是没有迈进广成子的地界,颤颤巍巍请求天君网开一面,太白金德真君自擎天石后探出脑袋表示附议。天枢、破军、上生、司禄、太微星君也纷纷替我说话。

天君耐心听着,目光慢慢转向东南西三方上神,青腰,赤圭,白素姿态随意地站在碧瑶池边,身后跟着默默静立的仙童宫娥,看着真是十足的威风。

三方上神千年万年难开一次口,眼见天君默默相逼,顿了片刻,相继吐出同样两个字:严惩。

我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感叹,真真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父神捏化的神祗四海八荒也不过就剩我们四个,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啊!我转念又想,她们等这一刻怕是早已等得肝肠寸断,我北天玄光这么个獐头鼠目的千年万年着实没少败坏天庭上神高洁光辉的形象。

在场众位仙家面上全是纠结,想再替我说话,又怕得罪了三位上神,天君的意思也是云里雾里的不好琢磨……一时间,熙熙攘攘的西天门静得十分诡异。

天君在这一片愁人的寂静里,缓缓道:“……玄光,你若执意不交出那两缕魂魄,就自去诛仙台吧。”

我闻言,四肢冰冷。天君跟太子清越欺人太甚,平平都是扣压了地府魂魄的,东华帝君不过被不痛不痒训诫两句,我作甚就要三千天雷外加销魂诛仙台?长平与谢离的魂魄就在我衣袖里,此时是决计不能改□□出的,我堂堂北天玄光生年有诸多毛病,好男色,言辞轻挑,睚眦必报……千年万年虽屡屡招人诟病,我自怀揣忧伤面不改色忍受,但若有朝一日被传成贪生怕死背信弃义的那真是万死不辞了……我瞧着天君,我是什么脾气秉性的,天君最是了解的,若是没有这么多仙家在场,我大概还会委婉表达一下疑惑,不过两缕幽魂,他如此揪着不放到底有什么内情;再表达一下痛心疾首,我北天玄光镇日招猫斗狗游手好闲也就罢了,实在不该再给日理万机的天君惹这出麻烦。可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跟太子清越不由分说疾言厉色,我是必定死扛到底的……

天君这杀鸡儆猴的态度一摆出来,众仙友惴惴之余面带同情把我望着,我老脸红了一红,外强中干道:“若我先前知道保下这两缕魂魄是如此重罪,必定三思而后行,但如今即已答应,却万万不能言而无信。玄光便去诛仙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