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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心缘(44)

「他很少在我面前提到他的身世背景,但,他倒是常常提到阿坤叔,那个把他当儿子一样疼爱的邻家叔叔。国中毕业後,他考上了师大附中,我考上建国中学,但,我们还是时常联络,深厚的友谊丝毫不受空间的隔阂。高一下学期.我们家因为父亲调职的关系,迁居到新竹,所以,我就转学到新竹中学,但,尽管如此,我们每个月最少都还会见一次面。」

他停顿了一下,抽了一口烟,又继续陈述下去,「我转到新竹中学升上二年级没多久.就因为打弹子的关系,得罪了一位喜欢胡作非为、仗势欺人的小混混。自此以後,他没事就藉机寻衅,在学校外面找我的麻烦,我都尽量闪避忍耐,希望能化干戈为玉帛,不要把事情渲染扩大,但,哪里晓得,我愈是隐忍退让,那位姓康的不良恶少就愈嚣张跋扈!愈爱找我挑衅。有一天假日,之曛来新竹找我,我们到某一家冰果餐饮店吃冰闲聊,那位恶少又带人来找我麻烦了,我和之曛不愿意闹事,更不愿跟他们一般见识,就匆匆付帐离开那家冰果店,但,对方并没有因此放过我们。他们骑著机车包抄我们,并在某一处较偏僻的产业道路拦截住我们的去路,他们把我的脚踏车辗坏,然後,有三个人挑上了贺之曛,那名恶少则针对著我施以重拳,我被他边打边跑,而之曛则设法引开那三名不良少年,想赶过来帮我。那名恶少见之曛身手矫健,他狡猾的将我逼进一楝破旧而废弃的破木屋中!拿著水果刀百般凌虐我,我和他扭打在一块,而不小心在推撞中,把那柄水果刀反手戳进了他的胸膛里,我看他不断地冒著鲜血——倒了下去,我吓得双腿发软,号啕痛哭,而之曛恰巧赶来,他二话不说,立刻拔起那把刀握在手里!并催促我赶快离开现场,就这样他替我顶罪入狱,无怨无尤,只是因为——他是孤儿,而我是我父母最锺爱的独生子,是他们全部的希望——他说,我应该好好用功念书,珍惜自己的前程,不要让我的父母伤心失望,而他——这个世界上多他一个不算多,少他一个不算少,所以,他去替我坐牢,我来替他念大学。」

他说到这,脸孔扭曲了,握著香烟的手微微颤抖著,温文清亮的黑眸里凝满了愧疚和痛楚的泪光。他轻轻捺熄了烟蒂,望著裴斯雨那张动容而泪影迷蒙的脸,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愤张而复杂纠葛的情绪,语言梗塞的继续说下去,「我不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夫,但,我深知我父母对我的期望和厚爱,如果我被判刑坐牢,第一个倒下去的一定是我妈,她有心脏病,她不能受任何的刺激,所以,我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做了懦夫,让我最要好的朋友替我顶罪坐牢,他这一顶罪,就判了五年的徒刑,後来因为服刑期间表现良好,而得以提前出狱,而我那时已是台大企管系三年级的学生了。他一出狱没多久跟著入伍服役!我因受他的请托,常常去拜望阿坤叔,也因此从阿坤叔的嘴里得知之曛那悲惨可怜的身世背景」他发出了一声感叹,脸上表情更加悲怆而沉重了。

「原来,之曛是鼎国企业集团负责人陶震东的入赘女婿潘宏彬的私生子,但,他一直不知道这件事,他只晓得自己从小就没有爸爸,而他的妈妈却常常借酒浇愁,精神恍惚,对他时好时怀,忽冷忽热。好的时候常抱著他哭,叫他可怜苦命的心肝宝贝;不好的时候,就拿他当出气筒,又打又骂,说他是个惹人憎恶的拖油瓶,而街坊邻居的小孩每个人都欺侮他,嘲笑他是个没父亲的私生子。而他的母亲被潘宏彬始乱终弃之後,又被另一个男人拐骗了所有的积蓄,为了谋生,她这个在感情上饱受创伤的未婚妈妈只好下海陪酒,沦落风尘,靠著女人最原始的本钱来维持他们母子的生活,但,也因此更加自暴自弃.成了烟酒都不离手的伤心女人。有一回,她因为酒精中毒被送进医院治疗,而贺之曛才十岁,生活起居都没有大人在一旁关照,他母亲一入院,他连三餐都没有著落。有一天,他实在饿坏了,就跑到一家面包店,趁老板不注意的时候偷了一块小蛋糕,但,才刚准备拔腿偷溜时,却被老板逮个正著,那个面包店的老板就是阿坤叔。」

「原来阿坤叔是在这种情形下认识贺之曛的?」裴斯雨诧异的接口道。

谭克勤点点头,「是的,当时阿坤叔非常生气,觉得之曛是个不好学、需要好好教训的坏孩子,他本想一状告到学校去.但,他又觉得小孩偷窃,父母也有责任,所以他决定先找父母谈一谈。当之曛告诉他,他没有爸爸,妈妈又生病住院时,阿坤叔还半信半疑,但当他随之曛回家探查究竟时.他被他们那个简陋窄小、只有三个榻榻米的家给震慑住了,而从之曛母亲的嘴里,他才知道他们母子那令人鼻酸的际遇,对於之曛这个苦命可怜的孩子,他产生了莫大的怜疼之情,常常暗地接济他们母子的生活,并叫之曛利用课馀时间到他的面包店看店,赚取零用钱。

之曛小学毕业那年,他母亲深夜醉酒,而被一辆超速的小货车当街撞死,阿坤叔义无反顾的帮忙之曛料理後事,并将之曛接来一块生活,然後出钱供他念书。所以,阿坤叔在之曛的心目中!不仅是恩人,更是一位伟大慈悲而允满爱心的父亲。在他那段坎坷充满悲苦辛酸的童年岁月里,阿坤叔的出现,无疑是为他带来了生命的曙光,让他像枝不畏暴风蹂躏摧残的小草,而能昂藏坚毅地挺直腰杆,不卑不亢的面对著波折重重的人生挑战。」他顿了顿,接过裴斯雨递来的热茶,轻啜了一口,抿抿嘴,清了清喉咙,又低沉沙嘎的诉说著贺之曛那多灾多难、有情有泪的一生际遇。

「他退役之後!由我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方才知道潘宏彬是他的身生父亲,他才知道他的母亲贺志兰原来是在鼎国企业集团相关机构中任职会计,因被风流成性的潘宏彬看上,在他百般纠缠而口蜜腹剑的拐诱下失身於他,最後又因珠胎暗结而被他一脚踹开,弃如敝屐。之曛知道之後,非常激动,竟跑去鼎国找潘宏彬质问,潘宏彬一概否认!并狠狠的羞辱了他一番,讥讽他是不怀好意恶意栽赃,半途乱认爸爸的动机,无非是想勒索敲诈,之曛气得眥目欲裂,拂袖而去。但,他万万没想到潘宏彬会因为心虚恐慌而对他起了杀机,试图杀人灭口以永绝後患!」

他停顿了一下,望著倒抽了一口气,而面色灰白激动的裴斯雨,语音森冷而悲愤的咬牙说:「你很难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心狠手辣的父亲吧!俗云:虎毒不食子。潘宏彬显然是个例外,他那时为了摆平董事会对他的疑虑和不满,因为鼎国企业董事会的许多董事、股东都对他吃喝嫖赌、肆意狂欢的行径非常感冒憎恶,酝酿要开董事会革除他总经理的宝座,他为了巩固他的权势之位,不停地周旋在各个董事股东之间,打躬作揖陪尽笑脸,试图只手遮天,漂白自己荒唐无能的形象。之曛兴师问罪的举动引起鼎国许多员工的侧目和议论纷纷,他怕事情会闹大,既而传到其他董事和他太太的耳朵里去。所以,他一方面花钱并动用权威塞住员工的悠悠之口,另一方面则派黑社会的流氓开车去撞死之曛,造成意外死亡的假象以除心头大患,而阿坤叔在车子加足马力冲向之曛的危险关头,挡在前面并用力推开了之曛,替他承受了这场足以致命的意外灾难!」他说到这,已是语音梗塞,情绪激动得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