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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渡长河挽轻舟(21)

解挽舟又是厌恶又是窘迫又是愤怒,霍地站起身,低头跑了出去。刚到院中,井微井奎带着几个人正等在那里,看见解挽舟,阴阴一笑,摆手叫道:“给我打!”几个弟子扑上前围住解挽舟,拳打脚踢。

解挽舟后退一步,刚要抬手抵挡,忽然想起江雪涯不许反抗的命令,一咬牙,伸臂护住头脸。几个弟子不能用内力,但这一顿拳脚相加也是难以忍受。解挽舟被打得倒在地上,蜷成一团。井微上前一手狠狠卡住他的脖子,一手左右开弓,一口气连打了十来个耳光。解挽舟头晕目眩双耳嗡嗡直响,好半晌才听到周围弟子的哄笑声,似乎是井奎,尖着嗓子嚷嚷:“你不是想报仇吗?站起来打呀!”

“刚才被霍师兄干了吧,怎么腿软哪。”

“他妈的还装少爷哪,不过是条狗。”

解挽舟双目紧闭,一声不吭,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井微拿了几根皮鞭过来,指着解挽舟冷冷地道:“传出话去,这黑衣部上上下下,无论是弟子还是侍仆,这小子随便打,只要别弄死了弄残了。谁要是让他叫出声来,破了师父的规矩,练不成功夫,我兄弟保他一年平安无事!”

第15章 海棠憔悴怯春寒

解挽舟既答允江雪涯的要求,敢独自到黑衣部为奴,自忖任何苦难折磨都能挺受,却万万料想不到这些人如此阴狠。他这才知道,所谓做奴隶,可以当牛当驴,当狗当猪,就是不能当人!

每日里干尽脏活累活,被人执鞭驱赶,撮口辱骂,如对牲畜,别说好好休息,就是夜里睡个囫囵觉已是奢侈,真是度日如年。如此过了十几天便受不了了,好几次险些张口喊出声来,咬碎牙根才又吞了回去。黑衣部中人人欺凌,个个嘲笑,就只一个金过庭和他同病相怜,那人却像木头一样,受尽折辱仍是痴痴呆呆。

解挽舟这回真的害怕了,他怕挺不过这半年;怕总有一天会再忍受不住突然崩溃;怕半年以后,无论江雪涯、楚绍云还是蒋雁落,都会将自己忘掉,从此只能留在黑衣部,暗无天日;更怕自己有一天会变成金过庭,习惯这样的蹂躏打骂,只要能活下去,做狗也行……

天气一日一日转暖,解挽舟却只觉冰冷彻骨,眼前只是一片黑暗,无穷无尽。

这天解挽舟将近黎明才回石屋睡下,还未等歇息一个时辰,门又被人踢开,两个侍仆提着鞭子闯进来,二话不说先扬手一顿乱抽,口中叫骂:“死猪,快滚起来!”

解挽舟一个激灵醒了,忙曲起手臂护住头脸,忽觉腕上一紧,井微井奎已上来扯住他的手铐,将他按跪在地上。

霍海生一步一晃踱进来,看看那个一身血痕的少年,皱皱眉头,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上前抬起解挽舟的下颌。见他长发散乱,瘦削得不成模样,干裂的双唇尽是血口子,目光躲闪,似乎有些恐惧,又有些羞惭。忽地一笑,道:“要是让楚师兄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知他会怎么想?”

解挽舟猛地瞪起眼睛,刚要挣扎,井奎井奎早把手铐紧紧绞住,狠狠拖他出去。解挽舟连日食不果腹,劳心劳力,早已疲惫不堪,脚下又绑着粗重的铁链,浑浑噩噩走了两步便跌倒在地。弟子们不理不睬,自顾自向前走,井微连连抽打几鞭,叫骂:“快点快点,腿残了么?”解挽舟摇摇晃晃勉力站起,没有多远又摔倒了。

这样跌跌撞撞一路拖来,直奔海边码头。

原来是江雪涯要离开金沙岛,去中原。

江雪涯每次去中原,至多相隔几年,相隔时候少的,也得一年。不料这一次刚过半年,又要再去。众弟子心中疑惑,但谁也不敢出声相询。

江雪涯给每个弟子留下三粒天赐守阳丸,也就是说,他三个月以后便会返回。按规矩,师父远行,所有岛上弟子侍仆必须到码头相送,其中便包括金过庭和解挽舟。

霍海生率领黑衣部近十名弟子,缓步到了海边。严察董成拉着依旧不着寸缕的金过庭,井微井奎则拉着解挽舟。

解挽舟知道自己的模样,遍体鳞伤、衣不蔽体,像条狗一样拴着铁链被人牵来扯去。还不等到海边,就听得两旁有路过的青衣部褐衣部弟子议论:“那是谁?”“解挽舟嘛。”“那个青衣部的?怎么这样了?”“以前不是挺清高吗?”“呸,清高个屁,当初还看不起我们,如今连我们都不如。”

“就他要杀井家兄弟?”“就凭他?下辈子吧,哈哈,哈哈。” 有好事的,还要上来踢一脚。

解挽舟羞愧难当,恨不能就此灰飞烟灭。他深深埋下头,任周围人踢打嘲笑,一声不吭。也不知走了多久,忽听霍海生阴森森地道:“楚师兄,你青衣部的弟子在我这里呢,不打个招呼?”

解挽舟心中狂跳,略略抬眼,果见一双青布鞋慢慢走来,越来越近。解挽舟哪里肯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转身欲逃。井微手上用力,铁链一紧,叫骂:“贱奴,上哪儿去?”解挽舟羞惭无地,真希望就此消失,永不活着。他竭力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的脸,心中只道:“别看,别看,我求求你了……”

霍海生笑道:“你挡着干什么?见不得人么?”上前只一按,解挽舟顿觉双臂酸麻,被井微井奎拧到两旁。霍海生扯起他的头发,迫得解挽舟仰起脸来,慢慢地道:“楚师兄,怎么,不认识了?”

解挽舟跪在地上,面前再无遮挡,他紧紧闭着眼睛,却仍觉得阳光亮得刺目。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扔到大街上,赤身裸体,无所遁形。

他能感觉到楚绍云看了过来,是失望还是愤慨?是嘲弄还是怜悯?却只听得那人道:“嗯。”仍然是那种不温不火、平平淡淡的腔调,然后那双青布鞋便慢慢走开了,似乎解挽舟只是路边无名的野花野草,用不着再多看一眼。

解挽舟一颗心沉到谷底,在众弟子面前狼狈不堪备受奚落,和楚绍云的无动于衷漠不关心,不知哪个更令他悲痛欲绝,心如死灰。

送走江雪涯,楚绍云向青衣部走去,刚到中途,忽听见身后脚步匆匆,接着便是蒋雁落的声音:“楚绍云!”

楚绍云一回身,蒋雁落蓦地扯住他的袖子,急道:“快走快走!”楚绍云见他急三火四的模样,一皱眉,道:“去哪里?”

“去黑衣部,把解挽舟接回来!”

楚绍云前臂一带一松,令得蒋雁落松开手,淡淡地道:“他在那里好好地,接他干什么?”

“好好地?”蒋雁落瞪大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我说你眼睛瞎啊,你没看见他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他们简直不拿他当人!再过两天非弄死不可!”

楚绍云道:“你放心,师父有交待,他们不敢害死他。”一转身,又向前走。

蒋雁落气急,一跺脚,道:“好好,你不去,我去!”

楚绍云停住脚步,道:“你去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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