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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俘营(98)

囚车进行得非常缓慢,无数百姓围在路旁,振臂高呼或者扔石块鸡蛋。群情汹汹怒火滔天,恨不能立刻把蓝廷从车里揪出来一口一口咬死,连小孩子都要扑上去向囚车吐上几口吐沫,每个人的面孔扭曲得狰狞可怖。

蓝廷脸色很白。对这些他早有准备,却没想到众口一词是如此恐怖的场景。他的叛国罪完全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没有人关心他为什么这么做,没有人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或者说,他们一直认为,他们的判断就是真相。

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但有时候,又是可怕的。

蓝廷紧紧地闭上眼睛,不去看,也不去听。他有勇气面对一切的结果,但同时心里清晰地知道,如果自己的罪名一旦成立,他绝对不可能含辱忍垢活下去,在全国民众的唾骂声中活下去,那对他来说,比死还惨。

负责审理这个案子的,是皇家最高法院,就位于巍峨高耸的皇宫西侧,这个城市的正中心。担任法官的是年高德劭,素有公正美誉的皇家第一法官。他已经退休四年了,因为蓝廷以前特殊的贵族身份,为了给百姓一个满意的结果,皇太子弗洛特地请他出山,承担这副重担。

担任控方律师的,是希尔家族首席律师,希尔特地将他推荐给皇太子殿下,并得到恩准。

给蓝廷担任辩护的律师,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这早已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谁会去给他辩护?一定会是事业上的污点。那个年轻人,想出名想疯了。

律师的马车过去之后,紧接着是蓝氏军团的汽车。记者们蜂拥而上,围个水泄不通。

“蓝廷前一段时间的潜逃,是否和蓝氏军团有关?”

“您的独子即将面对法庭的审判,您想对大家说些什么?”

“如果蓝廷获罪,是否会影响蓝氏军团日后的发展?是否会动摇其在女王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里恩夫人缓步走上台阶,面无表情,用一种严苛的目光扫视那些争前恐后的记者们,令那些人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首先。”她声音不高,带着金属相击的冰冷的质感,“蓝廷是否犯下叛国罪,这要等审判结束,由法官大人和陪审团定夺。除此之外,任何人、任何团体,都不得妄下论断、制造舆论企图干预司法公正。我想,这种粗浅的道理,连十来岁的小孩都懂,你们不会不知道?”她顿了顿,“另外,我要宣布一件事。如果法庭审判,蓝廷有罪,我们当然尊重这个结果。但如果法庭宣布,蓝廷是无辜的,我将即刻将他收回蓝氏家族,并承认他继承者的合法地位。”

此言一出,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有记者马上问道:“里恩夫人,您是在暗示,您会支持蓝廷吗?”

“您要为蓝廷脱罪?”

里恩夫人再不发一言,跟着蓝尉走上法院门前长长的台阶。

蓝廷是从另一侧进入法院里的,通过长长的走廊到达候审厅,其中有一段没有围墙,像一个长长的阳台。无数人们等在那里,都知道能在这里看到蓝廷。

当蓝廷一走出来的时候,口号声震天动地地响起来:“处死他!枪毙他!”“害群之马!军人的耻辱!”黑压压人头攒动,好像整个帝都的人都聚到这里,伸张他们心中的正义。

在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却坐着一群人。他们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很多缝着补丁,神情肃穆而沉静。和旁边那些发出撕心裂肺呼喊的,面红耳赤叫嚣的示威人群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在那群人最前面,有个五十来岁的老兵,坐在轮椅上,竟是费西朗少校。他一抬头,正对上蓝廷的眼睛,沉稳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费西朗少校猛地一挥手,那群人像得到了命令,“刷”地站了起来,张开一条巨大的条幅。上面写着:支持蓝廷!

盖尔高声喝道:“敬礼!”

所有人一起抬起了手臂。

一瞬间,蓝廷热泪盈眶,他慢慢举手,还了一个沉重的军礼。

第56章

法官大人像足球场上最严厉的裁判一样扫视着法庭,不动声色地观察每一个人。蓝廷站在被告席中央,这个年轻人显然十分尊重自己军人的身份,风纪扣系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苟。他的眼神很热烈,有一种炙人的温度。坦诚、直率,毫不做作。

一个无论在哪里都会吸引无数目光的人。法官在心里暗暗评价。

头发花白的控方律师,戴着他那历史悠久的假发,正和助手低声交谈,再次字斟句酌地修改每一个细小的地方。严密审慎的老律师了,即使面对这种明显一面倒的案子,也绝不会漫不经心。

相比之下辩方律师未免显得过于草率,那个年轻人直到最后一分钟才走入法庭,颇为从容不迫。他和助手把资料放到桌子上,就没有再看一眼,反倒一直盯着控方律师,毫不掩饰脸上挑衅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神情。

法官不由自主皱皱眉头,例行公事般拿起小槌敲击了两下。

“肃静!”

法官的目光落在主控方大律师身上:“控方律师,您准备好开场陈述了么?”

“是的,法官大人。”控方律师慢慢站起来,老成持重岳峙渊渟,“各位陪审团成员。被告蓝廷作为奥莱国的军人,昔日的蓝氏军团继承人,在敌国被俘期间,签署《投降书》,造成不可挽回的极坏影响。被告被控叛国罪。法官大人,陪审团的成员们,下面为各位呈上的,就是蓝廷签署的《投降书》原件、复印件,以及当时普曼国作为头版头条大肆宣扬的报纸。”

助手将资料分放在法官和陪审团成员的桌面上。

控方律师停顿几分钟,便于大家能够再次仔细阅读这份证据,然后继续说:“法官大人,请允许控方第一位证人出庭,这位证人是我们在街头随意找到的普通百姓。”

法官点点头。

于是第一位证人出庭。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有些拘谨而惶恐地看看四周,转头时看到了被告,又惊又怒地低呼一声:“蓝廷!”

控方律师问道:“皮斯先生,请您为陪审团介绍一下您的身份。”

皮斯不太自在地吞了口吐沫,期期艾艾地说:“我叫皮斯,在……那个城郊务农,那个……今天46岁…那个…”

“可以了皮斯先生。”控方律师打断他的话,“请问您以前认识被告么?”

“认识,我认识!”皮斯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他叫蓝廷。”

“你是怎么认识的?”

“在报纸上,广播里,敌人说他投降了!他是叛徒,卖国贼!”皮斯愤愤地冲着蓝廷啐了一口,“呸!懦夫,杂碎!”

观众席上骚乱起来,蓝廷紧紧抿着唇。

“证人,请注意控制你的情绪。”法官干巴巴地说。

“谢谢法官大人。”控方律师鞠了个躬,“我问完了。”

“请辩方律师提问。”

辩方律师子弹一样弹跳起来,好像等了很久终于等到这句话:“皮斯先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