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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俘营(86)

旁边收银员接口:“我看就该先枪毙了那个叛国贼,留着他干什么?你瞧,逃走了。”

“一群废物——伍拾陆元。”

蓝廷头得更低了,把钱放在柜台上,一转脸却看到墙上贴着的巨大的通缉令,自己的照片醒目地挂在那里。他低下头匆匆向外走,中途将一个男孩撞了个趔趄,他忙伸手扶一把,下意识地说道:“对不起。”

那孩子的妈妈赶上来扶住儿子,笑着说:“没事,没事。”抬头正对上蓝廷的眼睛,她张开口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蓝廷见势不妙,向外跑去。那个妈妈突然高喊:“蓝廷!是那个叛国贼!”

这一声惊动了所有人,大家眼睛都望向这边,几个男人冲上来:“抓住他!抓住他!”

“谁?”

“蓝廷!叛国贼!”

“打死他打死他!”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疯狂地追赶蓝廷。

蓝廷向前飞奔,不料前面的路人听到喊声,也转过来追他,他闪身躲进一条暗巷,七扭八拐绕了好几个弯,这才算把身后那些人摆脱掉。

蓝廷一身汗,无力地靠在墙上,他早已感觉不到痛苦和悲愤了,只有一种空虚的孤寂和麻木。他紧紧闭上眼睛,暗暗对自己说:“蓝廷,你没有做错,他们只是被蒙蔽了,看不到真相,世上是有公正的,有公正的……”

可是,真的有公正么?有多少事实掩埋在谎言下,有多少人曾经无辜地枉死,又有多少人要含辱忍垢一辈子。

自己呢?受得了那种结局么?蓝廷睁开眼睛,望着满是污渍和垃圾的墙角,他清楚地知道,绝不可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如果法庭真的判决自己叛国罪成立,只有一死,只能一死!

轻轻的脚步声从巷子尽头响起,渐渐逼近。蓝廷敏捷地直起身子,绷紧全身肌肉,他没有动,凌厉的目光从压低的帽檐下看过去。

那人发现了蓝廷的敌意,举起双手:“蓝廷上尉。”

蓝廷毫不放松,低声喝问:“你是谁?”

那人双手交叉,做了个手势,那是战场上的军人才会的特殊手语,意思是“自己人”。这种手势蓝廷再熟悉不过,一下子在这种场合见到,不由自主升起熟悉和亲切的感觉。“你是谁?”他又问了一遍,但敌意减少了许多。

“蓝廷上尉。”那人走到亮光处,露出一张并不算年轻的脸,面容方正。他向蓝廷行了个军礼,“下官FA六师第七纵队中尉赫仑,我见过您上尉。您不能留在这里,很危险,请您跟我走。”

赫仑的神情诚挚,带着军人特有的木讷和刻板。蓝廷思忖了片刻,说:“好。”

赫仑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伸手示意:“您这边请。”他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沉默有礼,一路上只留心蓝廷有没有跟上来,再也没开过口。蓝廷知道这种人,即使问他也没有用,他不会多说一个字。

两人避开大路,只走阴暗的小巷,曲曲折折进入城市深处。走了小半个钟头,赫仑到一处院落的后门前停下来,从门上扯下来一条藏得极为隐蔽的绳索,拉几下,停顿半秒,又拉几下。

不多时后门开了,一个脑袋探出来,是个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乌溜溜的眼睛瞄一瞄赫仑,又瞄一瞄蓝廷,蓦地瞪大了,叫道:“蓝……”

赫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少年捂住了嘴,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向蓝廷,身子躲开让出道来。

蓝廷跟着赫仑走进去,回头瞥了那少年一眼,那少年对他兴奋地微笑,拼命招手表示友好。蓝廷勉强扯扯唇角,也算笑一下,觉得自己刚从被人群愤怒地追杀,到现在有人热情地欢迎,真不是一般的诡异。

赫仑带着蓝廷走到一处阁上,那个少年蹦蹦跳跳跟在后面,好几次试图和蓝廷说话,都被赫仑瞪了回去。三人上了,赫仑总算开口:“洛克,你不赶快去准备东西,还耽搁什么?”

“知道啦知道啦。”洛克不耐烦地说,眼睛却一直看向蓝廷,“你就是蓝廷上尉吗?好帅好帅,比照片帅多啦,我叫洛克,我很崇拜你呀,一会你能给我签名吗?我就要一张,一张就行。”

蓝廷一头雾水,有点搞不清状况。赫仑板起脸:“你还不快去?想让你的偶像饿着吗?”

“啊——”洛克急忙叫道,“怎么会怎么会,蓝廷上尉你还没吃饭吗?我手脚麻利得很,马上就弄来!”他像屁股被刺了一下似的跑着跳着下了。

赫仑对蓝廷抱歉地一笑:“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上尉您别见怪,您先休息,换身衣服,吃的很快就送来。”

蓝廷已看出这些人绝无恶意,他发自肺腑地说:“谢谢你。”抬手向赫仑行了个军礼。赫仑连忙还礼,脸上突然显现出十分激动的神情,眼圈都红了。他有些狼狈地遮掩:“对不起上尉,我只是……只是太久……”他没有说下去,静默片刻,等起伏的心情恢复平静,这才又说道,“您请好好休息,一会洛克就会把吃的送上来。”

蓝廷点点头,目送赫仑下,然后才转过头来观察这个房间。

这是一个男人的卧室,干净整洁,又不失舒适。看得出来这人十分讲究享受,但并不张扬,从床书到衣柜,每样东西都很高档,而且摆放得恰到好处。昏黄的壁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使这个房间显得很温馨。

蓝廷忽然觉得这种风格很熟悉,非常熟悉。他咬咬唇,从床上拿起准备在那里的衣物,走到一旁的浴室里。

等他洗完澡换好衣服走出来,洛克已经把吃的摆在餐桌上。一杯红酒,和一份煎成七分熟的牛排,还有一份极为美味的黒菌汤。

东西不多,但很有书位。红酒是五十年前的上等佳酿,牛排选的是极嫩的小牛里脊,至于黒菌,更不用说,那是宫廷中才能享受到的贡书。

处于恶劣的底层的环境,居住装修闷骚动的卧室,反倒能提供最优质的美味,这样的人还能有谁?

蓝廷一边把牛排切割下来送入口中,一边心里好笑。这顿饭吃得放松而惬意,竟有几分回到家中的感觉,恍惚中似乎哥哥随时能推门进来,问一句:“怎么样,我做的好吃吗?”

蓝廷回头,进来的不是哥哥蓝尉,而是霍维斯。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斜倚在门边,永远都是那幅散散漫漫懒懒洋洋的样子,连笑容都淡定得欠扁。

“还不错。”蓝廷由衷地说,抿一口红酒,“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唉。”霍维斯叹息一声,手插兜慢悠悠地踱过来,“我还以为你会感动莫名,抱着我大哭一场。”

蓝廷拿起餐巾擦拭一下唇角:“那恐怕得让你失望,我还没那么多愁善感。”

“于是,我另一个愿望也落空了?”霍维斯走到蓝廷身边,居高临下凝视着他的眼睛,目光深沉如海。

“什么?”

“盼着你心怀感激,然后以身相许……”霍维斯边说边低下头,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个字隐没在两人相吻的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