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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风流听无声(35)

“故人之妹,自然待她好些。”倪珂微微一笑,“点点萤火岂能与皓皓朗月相提并论。娘娘又何必降贵纡尊,枉与一个下人较真。”

“沁姬孤身一人,常年禁足于这深宫后院。内无亲信,外无强戚。每日心惊胆战如履薄冰,唯恐所言不慎所行不端,违了圣意恼了龙颜。若非有一人长踞心头,叫我秋水望穿,日思夜念。这苦闷的日子是断挨不下来的。”

“娘娘指的可是殿下?”

“我们母子聚少离多,不比寻常百姓承欢漆下的多些感情。”

“若非殿下,便是太子。”

“费铎的生母常年不得天子宠爱,日日郁郁寡欢,夜夜泪湿枕衾,最后害了难治之症殁于冷宫。他恨我怨我,那是自然的;若他敬我爱我,反倒奇了。”沁姬先蹙眉再作笑,一张娇容如雨过海棠,甚比妙龄。她往倪珂怀里偎得更近,以酥软的手指来回摩挲着他的胸口,“王爷莫再存心打岔,沁姬心上的人,近在眼前。贱妾一日见他不着便茶饭不思、魂难守舍。怎知他心坚如磐,竟不为贱妾倾移半分。王爷,你说该如何是好。”

倪珂俯下目光沉沉注视怀中的女人片晌,忽而伸手将她紧紧一揽,笑道,“娘娘又怎知我不曾动心呢?”言罢,倾下身子,便要吻她。

眼见两唇近之毫厘,那双翡翠色的眼眸却忽如劲转的刀锋,冷冷扫向了殿外。倪珂唇角浅浅一勾,轻推开了怀里的美人,将身子坐正,对着门庭外的人唤了一声,“殿外风大,何不进来?”

无声半晌,蒙昧的烛火似也阖止不动。

含上一笑,又扬声道,“怎么?还要本王亲自去请,好端的架子!”

随话音落地,一个宫女打扮的丫头跌跌撞撞地滚进了殿。刚一进殿,便如栽倒般伏在地上,连连叩首。还未开口,那小宫女已让一种寒入骨髓的恐惧感攫得喘不上气。只见她发根通奓,冷汗直下,泪流满腮地说,“奴……奴婢……什么也没看到,没没有……没有听到……”

“靠我近些,让我看你一看。”虽不见那张玉容呈现怒色,可这般似笑非笑的模样倒叫人格外胆寒。

那宫女闻言匍匐着靠向小王爷身前。她皮肤黝黑,颧骨微耸,一双银杏大眼,两只蒲扇大脚。虽无十分标致,也算生得有些姿色。

“你是太子宫里的?叫的甚么?”

“奴婢本姓简,是太子宫里的一名侍婢。因冲撞了前太子的名讳,便改叫了甄妮。”甄妮以头磕地,砰砰作响。不过少顷,便皮破肉绽,溅出血来。“奴婢耳聋眼瞎……真的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求王爷恕罪……”

倪珂伸手止了她的动作,将她的脸颊托于掌内,轻轻拭了拭那额间的鲜血,理了理那散乱的髻发。

跪在地上仰起头的丫头,见这人人口中比鬼魅骇人的小王爷居然如此温柔亲切,又见那张纵是一季春光也不敢争妍的俊美脸庞挨得自己这样近,蓦地臊了个面红耳赤。

“我若说你耳聪目明,你便看得一清二楚,听得一真二切。回去后你将今日所见一字不差地呈禀于太子,本王非但不会怪你,还要赏你。”倪珂俯身贴近她的脸庞,几乎吻上她的耳垂,细语柔声,“雀颦阁的胭脂、行香坊的绸缎,皆是叫那宫里的妃嫔相府的千金都趋之若鹜的好玩意儿。我明日便带些来给你,好不好?”

甄妮哪里还听得见话,整个人轻颤不休,完全不知所措地愣在一旁。一双尚噙着泪的杏子眼木然地瞪得更大,恰如魂儿出离,远上了九霄。

“还不快些回去太子宫里……莫非,你想随我回府?”

只见那甄妮千恩万谢,一张娇怯绯红的脸蛋又哭又笑,躬身退了出门。一直冷眼旁观的皇后沁姬,唇边猝然绽出个阴抑的笑来,“王爷方才所为,当真羞煞贱妾了。”

倪珂不紧不慢地欠身行礼,面不作色道,“三更了,娘娘玉安,臣侄告退。”

第22章 红袖二三更,玉珂月难圆(下)

出了朱雀门,便见一行人牵马等在那里。

“王爷,秋深夜凉,速速骑马回府罢。”为首的一个青年身材颀长,乌发明眸,样貌十分出挑。见得小王爷,吩咐下人拿了件缎子披风来,轻柔为其披上。

“过几日便是月夕了,趁今夜月色清皎,你陪我走一走。”倪珂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那青年闻得此言,不敢多话,于一二步外,随行于小王爷身后。同行俄而,忽然听见倪珂问话:“罗汜,你今年多大了?”

“卑职三个月前,便过了十八。”裤衩死时罗汜不过十六岁,倪珂见他可怜,便留他于王府。不过两年时间,当时的少年娟秀的轮廓不改之余,眉宇间也生出了几分锋芒毕露的英挺之气。

“京师里的百姓只知道克公子模样标致头脑机警,我看我们的汜哥儿亦不输他。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还与我笑言,说汜哥儿越生越俊,若她尚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定要嫁你。”倪珂回过眼眸,看着罗汜道,“小公主年已及笄,皇后有意做媒,让她下嫁与你。尚记得小时候她黏前黏后,拉着我的衣襟叫我‘珂儿表哥’的样子。怎料转瞬之间,那憨态可掬的女娃便已芙蓉出水,落成一个娉婷少女。想你兄长泉下有知,定然欢喜。”

“卑职不愿。”

“为何?小公主虽是庶妃所出,太子却视她如胞妹,也不算辱没于你。”

“卑职高攀不上。”

倪珂淡淡露出一笑,“这话听来,倒像借口。”

“我……”罗汜抬眼去看倪珂,却见那双碧荧荧的眼眸正略带几分笑意看着自己,将他一腔难言的心意须臾瓦解得干净。自然不敢再说,当年小王爷以女儿装束被劫来山寨,仅是匆促一瞥,便已叫自己惊为天人,一刻难忘;也不敢再说,朝夕相对两年,点滴之间,对小王爷的敬慕之心更胜于当年。他嗫嚅半晌,只得避开目光,故作义正言辞,“功名未建大业未成,何以家为?”

“罢了,婚姻大事强求不得,你我以后再谈。”

“卑职本不该擅议后宫,然而近几日子一些谣言流徙于朝堂,骇人听闻之至,诚不敢不禀于王爷知道。”

“你说。”

“圣上抱恙,无法亲政。国不可一日无君,满朝的文武大多属意要太子监国。皇后与太子一向不睦,圣上一旦驾崩,若是太子承嗣大统,旧怨添新仇,只怕他会立即要求皇后殉葬。”

“你倒也看的明白。”

“皇后水性杨花,市井早已多有谤议。时值天地更迭之际,必使出浑身解数以期自保。想她这般亲近王爷便是故意做戏示于太子,表明她与你同船而渡,好让太子投鼠忌器不敢擅动。而王爷缠绵香闺、明知故犯,置市朝之讥讪于罔闻,弃千载之良机于不顾。如此作践自轻,莫非只因她是那人的母亲——”

“放肆!”倪珂一声厉喝断了他的话,黛眉深蹙,俨然动怒。“以下犯上,忤逆妄言,你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