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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74)

“你不敢,你当然不敢!”愈加放肆而妖娆的笑意徐徐扩散于唇边,这个风华正茂的俊美郎君终究望着自己的兄长笑出声来,“你已经老了。”

“三招、五招旗鼓相当,十招、二十招犹可招架……然而三十招过后,你定会力不从心,为我斩杀。”好一个残酷狠绝的字眼,一如雷霆震响,惊得满堂喧沸。温羽徵敛容望向自己的兄长,俄而凝神相视之后,复又款款笑出,“纵然你不甘于承认,你的鬓边白发、你的憔悴病容皆已昭然若揭——你已经老了,而我正如日中天!”

他以这样的方式攫取文武百官的忌惮,攘夺数十万兵士的慑服。以致于那些人不得不承认,相较于自己的兄长,他的确更壮健,更强大,更俊美。

一晌的沉默过后,温商尧咳出几声,微微摇了摇头,继而站起了身——杞昭见了惊地一刹离座,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你、你干什么?”

温商尧淡然问道,“陛下不是想要兵权吗?”杞昭望了望温羽徵,又望向身旁的男子,辗转几回才道:“可……可你有几成把握?”温商尧轻轻释开蹙着的眉头,向前的视线与弟弟的目光相缠,又坦然一笑:“一成稍余,然这并不重要。”

“如何会不重要!”感到紧扣手腕的五指握紧不放,他侧过脸去望向身旁的少年,听见对方以仅能被彼此听见的声音急切而肯定地说道,“朕当然要夺回朕的兵马,朕的天下也断不容他人颐指!可朕更要你安然无恙……”

同坐瑶台的韦松、施淳等人只觉少年天子目光灼烈,神容激奋,却并不知晓他说了什么。反倒是远在校台之上的温羽徵,竟字字听得分明真切,似针针灸入肌骨。

他虽口口声声连番寻衅,却未曾期想自己的兄长当真会要与自己提锋相见,生死相拼。温羽徵黯然心伤复又恨意顿生,再难消除:与生俱来的血缘瓜葛,二十余载的兄弟情深,到底比不过这么一个毛头稚子!

少年天子大步向前,俯瞰齐聚校场的黑压压一片兵甲,敛容高声道:“大将军勇冠三军,谋略咸修,实乃天下无双!三日之后,朕即为你涉猎围场,鼓鼙践行!”

“大将军勇冠三军,天下无双!”一时数十万兵将以手中兵械齐齐击地,扬声呼喊,惊雷般的声响直贯云霄。

第55章 已就长日辞长夜(上)

听闻温羽徵出征前将依循祖制,与少年天子于后山并辔畋猎,云珠知道温商尧心里担忧,故而与妹妹相约一同去庙里祈福。

佛门四壁如垒,闬闳巍峨,风雪初霁后的点点晴光搽于一双美人相似的红颜翠黛之上,仿若那琳琅花钿、粉末靥黄悉心妆饰,愈加衬得她们聘婷艳冶,不可方物。

云珠又一次投身叩首于屹立眼前的大佛,双手合十祷告,闭眸虔心轻念道:“求菩萨保佑大将军此去漠北旗开得胜,莫教国公为其忧心……求菩萨保佑温小姐夫妻恩睦齐眉举案,莫教国公为其伤心……求菩萨保佑大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莫教国公为其操心……更求菩萨保佑国公宿病尽愈,康健百年再无烦扰……”

兰珠以一个意味不清的古怪眼神静静望向姐姐片刻,忽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只替他祷告菩萨,却不提自己求一求?”云珠睁开又圆又大的一对杏眸,朝一旁的妹妹摇了摇头道:“我有什么好求的……”兰珠黛眉一挑,含起嫣然一笑,俯身在姐姐耳旁密语几句。几声耳语浑似那炉前轻煽的小扇,直把云珠的脸颊子越煽越热,越煽越红,她慌慌张张低声道:“好妹妹,你小声些!这佛寺庄重,怎可这般淫言浪语……”

“难道姐姐佛祖面前要行诳语,说这些自己从未想过?”兰珠故意扬起声音,惹得同于庙里的香客纷纷回眸相看,“我倒不信,自小娇生惯养的相府千金而今甘愿寄人篱下作个丫头,只图递茶送水侍汤奉药?就没想过与他耳鬓厮磨,没想过为他生儿育女,没想过任他脱去你的裙衩,将那男人的物事杵进你的身体里?”

“让你胡说!”云珠且羞且急,抬手去撕妹妹的嘴。还未真真扯上她的粉嫩颊子,忽又低垂眼帘,黯然道,“以前倒是常想的,可现在却不想了……”

“如何不想了?”兰珠复又睃上姐姐一眼,俏丽面孔始终挂着一丝嘲讽般的笑,“我只问姐姐,莫不是他待你不好?”

“不!他待我是很好的,很好的……”云珠急急张口辩白,绞起一双昳丽如画的眉峰,又目光怏怏地说,“自打大将军离府、温小姐出阁,这温府就笑眠声歇,冷清得教人生怕……他每日箪食豆羹所进极少,常常一人独处于书室,自暮达旦不憩不休,似有读不完的书册,写不完的文章……温小姐一日也未回过门,倒是国公会唤奚婆来问问关于温小姐的事儿……可那奚婆埋脸向地,支支吾吾好一阵子,才说已受了交代,无论国公问起何事,一概不准回话。还说,若国公派人前去探扰,温小姐便会与佋王爷离开京师,自此萍踪蝶影浪迹天涯去……”

云珠看见听闻此言的那个男人似怔了住——寥寥数言剜于心口,他仿佛再不是凌驾众人之上的首辅权臣,不过是个父亲。是个担了女儿十年恨意的父亲。

温商尧无言半晌,才又咳了几声道,“我总当她还是那个在花间里跌跌绊绊扑着蝶儿的小丫头,也不管牙未齐全,一旦张口即是对我笑……”他摇头慢慢一笑,“倒忘了流年不待人,转眼那个小丫头已长大成年嫁作了人妇……是我管得多了……”

那个笑掺着无可奈何的萧瑟与惘然,像漏于云罅的霞光,像缥缈氤氲的蜃景,令她弗能也弗忍触碰,只想静静守望便好。

“他笑得那么好看,可看上去又好伤心……尝听说人情反覆世事无常,实不明白大将军和温小姐何以这般冷酷心肠,何以这般轻而易举地朝着至亲之人挥刀相向……”只觉心尖儿感同身受般疼得厉害,白衣美人垂眸叹道,“我能留于他的身旁已是幸极了,若再图些别的,实是有些贪了……”

兰珠静静打量云珠脸上浮动着的少女思慕情郎的红晕,心头竟渐渐生出好些妒意。对于姐姐的委曲与不争,她本是不解又不屑的。比之温商尧的多情自伤,她当然更喜欢温羽徵的张扬酷烈;正如同比之虽断犹连的藕丝,她更喜欢快刀斩尽的乱麻。她试图抗争,竭力挽回,罔顾礼法地与心爱的男子送眼流眉甚至身心交付,到头来却竹篮打水。

“你我皆一往情深得可怜。可你却比我运气。”兰珠视线向前,向那丈高的金身佛像虔诚叩拜,蓦然笑道,“姐姐,我好恨。恨你比我运气,恨他那好看的唇里只有花言巧语,更恨自己自取其辱不够,竟还是爱他的。”

“女子恶毒。犹是一个难与自己心爱之人相守的女子,更是如此。”兰珠径自起身,又俯身去扶云珠,面上的古怪笑意更甚一分,“若他待我好,我便是溪出山阪,只为他柔肠百回,清冽不杂;可而今他待我这般,便莫怪我化作焚身烈焰,不单要他骸骨俱毁,更要将他爱的人、在乎的人一概烧得干干净净,教他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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