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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46)

“呜呜呜……要破了!要破了!”只感肠壁为带棘的锐物捅触,翻起一阵强似一阵的即要为人撕裂的疼,吴笙痛哭流涕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杞昭住了手下动作,淡声说:“朕且问你,你可曾和温羽徵作过那种事情?”吴笙哭说:“但求陛下明示,奴才不知陛下所指何事……”杞昭眉峰一拧,厉声道:“大胆奴才竟还敢欺瞒?!你若实话实说,朕倒还能放了你。”吴笙听得一个“放”字,立刻一概招认:“奴才说,奴才什么都说!大将军往日来甘棠殿探望太皇太后,时常让奴才脱了裤子伏于地上,容他跨弄一阵子……”求赦心切,浑似竹筒倒豆子般把那些龌龊苟合的事儿全都说了一遍,“……大将军的阳根好生厉害,每每弄得奴才半生半死……”

杞昭与秦开听得面面相觑,目瞪口难歙。他俩早知温羽徵放荡不检,竟从未想到他竟放肆至此,敢对太皇太后的宫人下手!

“莫以为得了他的跨弄就似得了免死铁券!将这奴才扒光衣服吊起来,吊给那温大将军看看——”杞昭又忆起了那些日子因温羽徵所蒙受的羞辱,半是行得敲山震虎之意半是一泄私愤,他十指紧攒指节生响,竟是对身后十余宫人怒声道,“朕要你们牢记在心,这垂拱九重的天子到底是谁!”

那可怜的吴笙便被人扒净了衣裳,以拇指粗的麻绳捆缚,往一棵高树上吊起。

也不知哪里倚着凌厉风声袭来一片树叶,浑似飞刀走刃,将正由三个宫人缓缓起吊的麻绳一下子斫了断——那被捆绑的人应声掉落在地,摔得四仰八叉。

杞昭刚要发怒,一回眸竟见得来人是温商尧。

似一斛春水轻拍轻溉,眼中的灼烈怒火霎然熄了灭。龙袍少年踩着花畔香径急急迎身上前,欣喜道,“温商尧,朕正想派人前去唤你。你倒来了!”

男子面色憔悴,依旧披风在身,淡淡咳了数声,也不与少年天子搭话。仅是走到躺于地上哼哼的吴笙面前,“回去之后,不可巧言搬弄惹是生非,明白?”光溜溜的身子遍是淤青血痕,吴笙已是吓得飞魂走魄,见得救星当前,当即点头如蒜捣,结结巴巴道:“奴……奴才……明……明白……”温商尧微微一颌首,“起来,退下吧。”

他所料未错,今年天象异常,尽管早做了疏浚引流的防范,山东、河北各县仍扛不住天旱地坼,闹起了蝗灾。幸而早已勒令各地郡守储粮备荒,虽说这遍野飞蝗声势浩大实属百年难遇,受灾百姓的抚恤赈济之事倒也都行进得井然有序,各地呈报上来的奏折并不甚紧急。

“你定已筹措疏通好了,朕宽心得很。”少年天子也不听奏报,径自坐下,舒眉笑道,“朕命你以后都要陪朕用膳!”

满满一桌肴馔,飞禽走兽,海味山珍,端的是一应俱全光彩陆离。

“这桌上的不少菜可是用了药的。朕向阮爱卿讨得了些能补益中气的良药秘方。岂知有些药材实是稀珍,宫里都没有,朕便派朕的羽林小将们出得京师四处去寻。”杞昭将白玉碗箸端于手中,喜上眉梢地自顾自说着,“朕每日都登楼而眺,盼朕的羽林小将们早日归来——总算明白那声‘一骑红尘妃子笑’是何等的心境了……”忽又觉出这个比喻不妥,抬眼见得温商尧面色淡然立于一侧,于是红了红脸道:“你……为何不坐?”

“这飞蝗来势凶猛,声如疾风骤雨,所到之处无一不是良田尽毁、逃荒者难以计数。”温商尧俯下眼眸淡淡注视,依旧不肯落座,只说,“微臣担心地方官员私吞赈济粮饷、隐瞒灾情不报,想请陛下着两位钦差沿路查访。”

“朕准了!”少年天子爽落地挥了挥手,扬袖一指一道色泽明丽的菜,复又开心笑道,“这道菜名曰翡翠芙蓉球,每一粒芙蓉球可得用上至少五百只活虾,你且尝尝,是否还能入口?”看似是个幼儿拳头大小的虾球,却非是用虾肉而是用虾籽制成,色泽似金似红,再以碧绿的菠菜汁调配,缀在白瓷彩碟里煞是好看。

“而今齐鲁米贵,饿殍遍野,百姓惶惶难安。微臣想请陛下下旨召集流亡、恤养孤弱,另调拨兵役前往协助当地百姓捕蝗——”

“朕也准了!”杞昭仰脸再笑,白纨似的面颊绣上了两片桃红,“你若觉得不对胃口,朕便让人全撤下去,再添新的——”

温商尧忽而一步上前,拽起杞昭的手腕,冷冷道:“皇上可曾听见微臣在说什么?”

手腕被握得生疼,全不解对方何以一刹变了脸色。心中想着自己这般待他,他竟还不领情,便好些委屈地说道:“你所奏报的,朕都准了,你为何还是这般……”

“欸,温商尧!”秦开闷声立于一侧半晌,但觉小皇帝古怪不似往常,早不知向此二人睃去多少白目。见了眼下情景更是恶气冲顶,扬声即说,“皇上赏你用膳,你可别不识好歹!”

温商尧阖起眼眸,兀自沉默少顷,突地对伺候在侧的宫人道:“备马!”

见一匹高头花骢被牵了过来,秦开惊嚷道:“温商尧!你、你这是要将皇上带往何处?”

“济南。”

“你混帐!皇上日理万机,哪容你这般胡闹!你——”话音未毕,眼前突起一阵风,只觉身上一寒,他整个人就懵头懵脑地于原地打了个转——竟是温商尧瞬间跃至眼前,将他外罩的那件皂色锦袍解开褪下,转而披于杞昭的龙袍外头,用以掩其身份。

复又踏风而起,抱着怀中少年一并坐于马上。

“你、你……温商尧你这遭天刮的贼骨头,快把衣服还我……快回来!”仅剩一件白棉里衣的秦开气急败坏连跳带嚷,可骏马之上的两个人早已绝尘而去。

一路换了好几匹快马,星夜兼程,一刻不殆。马蹄声急迫如繁弦,陌旁的垂杨拂柳倒退得风驰电掣,唯有那千仞峭壁倚天直耸云屏之中,巍峨奇峻,仿似凝然不动。杞昭只感被两条手臂紧紧环拥,一股草药清香便似云雾漫锁山岭,将其牢牢揉抱。他悄悄往后稍挪了挪身子,将整个人嵌入身后男子的怀里。微微掉过头去,关切问道,“你方才伤愈,这一路颠簸可受得住?”

“无妨。”温商尧仅仅淡然回得一声,再不与他说话。

入得山东境内,二人便放慢了行进速度。放眼望去,万余顷稻田已是禾稼杳绝粒粟不留,不时可见捕蝗的百姓被凶虐的蝗虫咬得皮开肉烂,鲜血淋漓。一夕间家资无存颠沛失所,携妻带儿的逃难百姓个个衣衫褴褛垂头丧气,或哭爹喊娘,或指骂上苍,更有甚者将满腔忿怨直指金銮殿内的少年天子,声声咒辱于他。

“陛下看见了?”温商尧轻咳几声,一收马缰,停驻下来。

“朕……看见了。”

“陛下听见了?”

“朕……听见了。”他从未亲眼所见蝗灾的凶悍、百姓的疾苦,更不知自己的一念一言便可涉及社稷平舛、牵系苍生休戚。杞昭又惊又骇,怔了良久才道,“‘君人之道,处静以修身,俭约以率下。’朕知道国公用心良苦,朕日后定当体恤百姓急难,与之同粗食共菜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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