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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35)

正是上坡之路,山势十分陡峻。片片飘飞落英衬着那雕鞍之上的瘦削人影,若非面色憔悴神情寂凉,哪里看得出已年近不惑。

乱矢齐发的声势遽然摄人心魂,林中雀鸟一刹熄了鼓噪,铺天盖地蔓延的,俱是死的荒芜。

两个劳力逃避不及,当下中箭而亡。

那只失去牵拉的棺木顿时循着陡峭山坡滑了下去——玄色披风倏然飞起,马上的男子纵身而来,一手紧紧拉住了绑于棺木上的绳索。

“这棺中许是哪个富家小姐,陪葬之物定然稀奇!”二十余蒙面之人奔杀而出,他们的利落身手早已不打自招,如何不会是山间盗贼。来者人数众多又盖是高手,如若只求自处,本该是应付自如绰绰有余。可那些“山贼”分明训练有素,挥刀扬剑便砍向乔夫人的灵柩,为免那九鼎之重的棺木为贼人所袭,只得单以一手对敌。

一刺客挥刀砍断了棺上的牵扯绳索,棺木复又沿山道飞滑而下,温商尧便再飞身去夺——偏是那失神一刹,另一刺客挥剑刺中他的左肩。

剑身透穿胸骨,剑刃自后肩穿出,滴滴鲜血似泪水阑珊落下。拔剑而出的霎那,更带得血液喷薄如注。秦开见得此景,不禁鼓掌大笑一声,“好!”

情势危急已似一脚踏于悬崖巉岩之外,可他仍然不肯放掉手中绳索。

旁观的杞昭已是怔然已极,恍惚说道:“他……他竟不要命了么……”

血色溅入瞳子,那双向来深晦不知所想的眼眸从未起过这般凛冽杀气。招式再不留情,少顷即毙命十余人。秦开眼见情势不妙,便纵身跃起,向那棺木劈出一掌。

红楠棺木直竖而起,同时受得两个男人的掌力,霎时碎若齑粉。

除却抛散出几件衣裳首饰,何来女子尸骨。

见得棺中空空如也,强自撑着的力道泻至尽头,顿感脏腑四裂,痛若锥心。温商尧颇似自嘲般摇了摇头,一口血随之噀出口中。

而秦开为其掌风余力所震,只感胸骨已断,恶疼扎入肺腑,竟已倒地不起。见那男人步履摇晃走向了少年天子,高抬手掌,冲着杞昭的头颅就劈下一道手刃,秦开瞋眸怒叱:“温商尧,你敢!”

四下肃然无哗,唯有一股劲烈的掌风响于耳畔。杞昭浑然不知闪避,只愣愣仰起脸,眼眸大睁地看向眼前之人——岂知那即将劈落少年头颅的一掌生生收了住,最后化作五指相曲轻柔擦过他的鬓发,仿似拂弦。

只见一朵粉白梨花捻于他的指尖。花瓣犹带一丝殷红血液,随着男人的手指淌落而下。

原是这朵谢去的梨花,恰好落于少年天子的鬓边。

“鬓边戴花……岂非似个女儿家……”温商尧黯然一笑,掉头踉跄而去了。

第26章 铁马金戈频相顾(上)

温氏兄弟一个重伤,一个入狱,京师风云骤起,淮王、浚王业已趁乱离京。受困京师一个月有余,简寿回川之后与夹道相迎的百姓抱首痛哭,纡徐倾诉,言外之音满是“君负其臣”的不得已。

杞昭怕是不曾料到,放虎归山之后,再想擒捕就难于登天了。

终究是在太皇太后亲自干预下,温大将军才得以被放出刑部大牢,倒也应了朝中众臣的揣测“样式做足,便该放他出来了。”

温羽徵一离刑部大狱,也不急于回府。纵然狱卒们鞍前马后无微不至,可锒铛入狱到底令他屈辱难当。只嫌红帩阁晦气,便另择了一处名噪京师的妓馆。肤白似璧,唇红若丹,头发未冠未束披散于肩头,桃花醉眼慵佻朦胧,为一众色艺皆绝的莺燕围于中央,堂堂一介男儿竟生生艳过了她们。

正是酒兴昂扬之际,李谦忙毕恭毕敬地前来迎接,张口即劝温大将军动身回府。

温羽徵斜睨着眼梢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矮小儒生,又别过头去,以手指掂起一个貌美歌姬的下颌,“往日里不曾发现,倒也生得还算标致……”凑近上去,四片唇瓣互相蹭揉摩擦,少顷才彼此分离,那张俊美面孔恍生妖娆一笑,刻意压低的嗓音厚薄适中,如一掬醇浓甘酿直达人心,撩人动情,“这唇舌间的功夫是有几分,不知身子又当如何?”

“听闻邬小翎唯恐惹祸上身,已收拾细软躲回了乡下,这京师花魁如何要另易其人了。”那美人将纤纤玉指探入温大将军交领之处,来回抚摩他的胸膛,“奴家自有千般本领能教将军舒坦,但怕韦二小姐呷着一口酸醋打上门来……”

“将军与国公到底是同气连枝的手足兄弟……国公他……望将军速速回府……”

“他关我入大牢时可曾记得我与他是‘同气连枝的手足兄弟’?不回!”转而又是头仰杯空,琼浆玉液直灌入喉。

李谦被干干晾于一旁,几番面色作难嗫嚅迟疑。才似下定决心般扬声道:“国公遇刺身受重伤,将军若是再不回府,只怕……只怕赶不及见得国公最后一面!”

碧玉酒斝哐啷落在地上。

眼前霎然飘英落雪纷纷似霰,耳旁则是鸣锣槌鼓铮铮生响,温羽徵仿似魂魄抽离一般愣了半晌,适才一把上前揪起李谦的衣襟,“你说什么?!如何会遇刺?如何会受伤?这普天之下,又有何人有此能耐刺伤于他?!”

喉骨险被扼断,李谦吓得手足俱颤,结结巴巴地将温商尧如何接旨护送乔夫人棺木又如何于荒山野岭中遇刺一事和盘托出。

他一听即明白,这是少年天子的把戏。

听闻府里的婢子茉哥说,温商尧回府之时,已是血染衣袍气若游丝,只向左右留下一句话便昏迷不醒了。

为一剑刺中的旧伤虽已止了血,却迟迟未见他醒来。面容血气全无苍白似纸,仿若脱胎于斜阳日暮萧风疏雨,何等落寞萧索,了无生机。瘦削面孔上光影相衔,同样的灯烛之光打在温羽徵的脸上,则是截然另一番模样。

几宿独坐于兄长的床榻之前,温羽徵全然出离了因温商尧不徇至亲私情而起的愤怒,未及束起的头发依旧垂肩披散,风一过便蜿蜒拂面。面色沉凉,眸光随曳动的烛焰忽明忽暗,一时看来羁狂张扬,一时看来又绵软迷离。他难以理解。

断送一生憔悴,能消几个黄昏。

温羽徵径自不寝不食,府中也无人敢扰。直至三日后,方有人胆敢推门而入,原是李谦与那身量未足的玲珑丫头茉哥。李谦躬身作了个礼道,“将军,你已三日未曾阖眼了,国公若是知道,定然不愿你如此这般……”温羽徵一言不发,仍是一动未动地坐于榻前,倒是茉哥“哇”地哭出声来,抽抽嗒嗒道:“小姐此去庙里敬香,只求诸位神佛庇佑国公……宫里的御医都已来过府里,可是齐大人、王大人、马大人……就连阮大人也都摇头长叹,说……说‘此番恐怕凶多吉少’了……”

榻前的男人慢慢朝身后的丫头掉过了头,神色超然平静,可一双瞳子却泛出令人悚然至极的血色。茉哥从未见过大将军这般模样,立马敛住哭声,僵僵立于原地。李谦见得温大将军神色暗昧古怪而久不置言,又道,“国公未及昏迷之时,有一言嘱咐左右定要转告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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