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个故事(44)

林格觉得他今晚格外温柔,温柔得几乎不像他了。

像她记忆里最开始的那个林誉之,温温柔柔的,全心全意的好哥哥。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是从路毅重那尖锐的一句“你是先喜欢上林誉之还是先知道的他不是你亲哥哥”,还是从她一次又一次看到林誉之因身寸而展露出、似痛苦又压抑的眼神?

林格说:“爸——”

“不用担心爸妈那边,”林誉之抚摸着她的头发,“我就说你在自己房间睡觉,明天早上我请专业导游带他们出去转一圈,我留下来照顾你。”

林格闭上眼。

她转个身,身体弓成一只虾,林誉之调节了房间里的空调温度,拿被子盖在她肩膀上。

离开时,林誉之听见林格小声叫:“林誉之。”

林誉之说:“嗯。”

“林誉之。”

“嗯。”

“以后你就当我哥哥吧,”林格说,“我不想再难过了。”

“……”

林誉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低头,手指轻轻地剐蹭她的脸。

“睡吧,”林誉之说,“睡醒之后,身体就不痛了。”

林格没有再说话,过了一阵,呼吸均匀,睡着了。

林誉之没出去,也没上床。

床很大,是特意定制的尺寸,3X3米,足以容纳两个人。他想上去躺一躺,也不能上去,看了一阵熟睡的林格,伸手,想去看她手臂上的纹身,又顿住。

她把那只有纹身的手臂裹在衣服袖子中,压在身体下面。

林誉之没有惊醒她,轻手轻脚去抱被子回来,铺在床边,拿了个枕头,就躺在床边,守着林格。

他定了闹钟,无声的,震动型。两个小时一次,醒来就去给林格测量体温,拿额温枪,轻轻一测。凌晨四点时,她的体温没有下降的迹象,林誉之起身去拿酒精和干毛巾,又给她擦了一遍。

仍旧没有看到她手臂的完整纹身,她一直护着,像藏什么宝贝。

林誉之在尊重妹妹和满足好奇之间选择了前者。

有些事情,他可以知道;但有些,他想听格格自己讲。

凌晨六点,外面林臣儒已经起床了,他觉浅,上了年纪的人,对睡觉的需求也减少。只听到他轻手轻脚地走来走去,偶尔憋不住,咳嗽一声。

被闹钟惊醒的林誉之起身,坐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拿额温枪,再度给林格测量体温——37度。

退烧了。

等到傍晚,她的体温仍旧会上升。

无论如何,现在成功退烧,也是一个好兆头。

林臣儒在七点半敲响林誉之的房门,疑惑地说格格怎么还在睡,怎么敲门都没回应。

洗漱后的林誉之,微微半掩着房门,解释说昨晚格格有些发烧,吃了退烧药。

那些感冒药里有致人发困的成分,药效上来了,她大约还在睡。

林臣儒毫不怀疑。

他们在八点钟吃完早餐,林誉之请来的高级私人伴游也到了,和车一同等在楼下

龙娇本想留下来照顾女儿,一听伴游说他们的工资六小时三千块,惊讶得她直咂舌,表示不能白花这个冤枉钱——还是出去吧。

就留林誉之一人照顾林格。

林格在太阳高照时才醒来。

高烧后遗症,最明显的反应就是身体没有力气,察觉到自己躺在林誉之床上后,她几乎是挣扎着下床,裹着被子往外走。

林誉之在料理台处煲汤水,听见动静,抬头,看到一脸苍白的林格。

林誉之笑了:“有精神了?不枉我一晚上守着你。”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林格说,“明明是我的免疫系统连夜奋战。”

“是,辛苦了格格体内连夜奋战的免疫系统,”林誉之颔首,“等我好好炖些滋补汤来犒劳她。”

林格咳了两声,声音嘶哑:“爸妈呢?”

“出去玩了,”林誉之说,“对了,早晨林爸订好了返程的机票,后天下午走。”

林格迟疑地喔一声。

“没事就先回床上躺着,”林誉之说,“休息休息,缓一缓,等身体养好了,才有力气和我吵架。”

林格说:“你说得就像谁喜欢和你吵架似的。”

“不吵架也没关系,”林誉之说,“那就和我讲讲,你为什么要在手臂上纹一朵兰花?”

林格说:“因为好看。”

“还有呢?”

林格打哈欠,漫不经心:“你猜。”

“那我猜一猜,”林誉之看她,“是为了遮挡疤痕吗?”

第28章 旧梦 徐徐

深色兰花下掩盖的疤痕。

其实很少人知道林格的小臂上有这么一道疤, 淡淡的白色,新生皮肤长出的组织有微微地凸,仔细抚摸时能感觉到它的突兀。周围有六个均匀排列对称的点, 那是缝合线拆掉后留下的痕迹。

林格无意识地抬手去触小臂上的这道白痕, 微微的凸痕, 实际上已经不那么明显了,但指尖触碰时,那种撕裂般的痛感仍旧残存在记忆的神经里。

她其实很不想谈到这个,更愿意将其归结于青春期时候的一时冲动,或者说,是身体发出的一个警醒——

那时,林格回过神之后,低头看, 只看到被撕裂、花朵般绽开的手臂, 横切的一道殷红和疼痛促使着她仓皇丢下刀。

她可以从自己阅读过的书籍、看过的电影中找到自己如此做的原因。

有一种说法提到, 人的身体在受损时,大脑会紧急分泌内啡肽,用来帮助身体镇痛。

而人在极度痛苦时, 所产生的自我伤残冲动,也是想要以此来获取内啡肽的帮助。

林格不确定这个说法的真伪, 她也不想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只知手臂刺痛,而她还不想死。林格的不安和惶恐、心脏的闷痛都随着血从那道伤口中流出, 意识告诉她还想要活下去。

在短暂的惊愕后,林格立刻拨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

彼时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人在意外前会清空大脑。

直到那个和蔼的、为她缝合伤口的女医生, 心痛地问她难受不难受的时候, 林格才微妙地意识到自己大约是病了。

有些人会通过自我伤害来抑制自,杀的冲动。

然而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她有一些生病的征兆,需要医生和药物来介入治疗。

包扎好伤口的当天,林格就去见了心理医生。

倾诉和药物的干预及时阻止病情的进一步恶化,在那之后,林格断断续续地去看了六个月的心理医生,在最后一次谈话时,医生告诉她,可以停止服药了。

当然,如果再有任何的情绪不对,请及时联络医生。

这不是流感,不是咳嗽,没有药物能完全根治,它仍会潜伏在某个深处,等她薄弱时一拥而上,尝试击垮她。

林格不想将自己和“抑郁症”联系在一起,在她的认知当中,患了抑郁症的病人,大多都表现得毫无情绪,麻木,忧郁、哭泣——

医生严肃地告诉她,这种认知是错误的,抑郁病人的情绪也有起伏不定,也并非永远都处于阴霾之中。这也是最容易摧毁病人心理防线的原因之一,他们在情绪良好时自觉已经恢复正常,然而不久之后的激素变化,又会再度令他们坠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