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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故事(2)

妈妈做过手术后,也再不下厨房,都是林臣儒围着锅碗瓢盆转。

“不用来接我,”林格说,“我等会儿打个车回去,更方便。”

林臣儒说行,又笑,声音开怀:“格格呀,你猜今天谁回来了?”

林格背着包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行李箱拖地声,交谈声,语音播报声,嘈杂切切,她听不清,大声问:“什么?”

林臣儒说了句话。

不确定是否是用电话的人多,还是机场的信号干扰,手机里的声音不清晰,像滋滋的电流,刺激着耳朵。

林格说:“爸,我听不清,你等我回家啊。”

通话结束。

南方冬天里的风也刺骨,湿湿的冷,天上飘的不是雪,是湿冷湿冷的雨,林格没带伞,下出租车,从小区门口到单元楼前,淋了几分钟,衣服还好,头发湿了些。

老小区了,一层三户,就一个电梯,林格家在二楼,等了一阵,电梯还卡在十二楼,她索性爬楼梯。

家里门锁还是用钥匙开的,林格习惯性去消防栓那边摸钥匙,没摸到,只得敲门。

以前装的门铃已经坏了,上面贴着的小猫贴纸也褪了色,断了条腿。

林格喊:“爸,妈,我回来——”

没说完。

门从内打开。

纯正的檀香木和乌木气息拥抱了她的味觉。

一双修长的手握着门把手,从容不迫地推开,合身的深灰色西裤,浅灰有暗细纹的衬衫,没有领带,纽扣开了一粒,再往上,是熟悉的脸。深眸高鼻下,是凉薄的、总是含着微笑的唇。

林格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的骨相。

他自然地伸手去拿林格手上的双肩包,熟稔到和少年时期一模一样。

哥哥总是如此,在妹妹回家的第一时间伸出援手,去接过她肩上沉重的书包。

林格瞥见他腕上的百达翡丽,低调的黑色鳄鱼皮表带。指甲很短,干干净净,和游离线齐平。

厨房里的林臣儒探身,看到林格,眼前一亮,笑眯眯走出:“快叫哥哥啊,傻站在那里干什么?三年不见,不认识你哥哥了?”

林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未出声。

林誉之微笑:“没什么——格格瘦了这么多。”

林格不言语,低头换鞋。

鞋柜最下层角落里静静地缩着两双许久无人穿的拖鞋,情侣的,一蓝一粉,都落了灰尘,如见不得光、只能蜷缩在一起的两只刺猬。

她关上鞋柜,听见厨房里的抽油烟机作响,像老人在剧烈咳嗽,烈火滚着热油,哗哗啦啦,飘来醋和辣椒的呛味。

林臣儒记起炉火上的锅,哎呦呦叫着,转身回厨房继续忙。

林格沉默着关上门,余光瞧见林誉之笔直的西装裤,沉静的深灰像香炉里堆积的檀灰。她目不斜视从对方身旁走过,跨过仔细盖着小毛毯的沙发。

她若无其事。

假装不记得,这张沙发上的小毛毯,曾经如何被二人弄得一塌糊涂。

第2章 牙齿 团圆

龙娇躺在卧室里休息,她的肺开过一次刀,是良性的肿瘤,愈合缓慢,天冷了更明显,受不得冻。

这些年来,南方渐渐地也开始自装暖气片或者大规模铺设地暖,用电自己烧。

林格咨询过一次,和她对接的业务员诚恳地说她们家这是旧小区,安装的话不划算,并不建议。

于是林格出钱,把家里的旧空调全换了一遍,改装中央空调,今后电费她缴。

换下来的旧空调让人拉走了,卖废品一样处理掉,算起来用了也有十多年,耗电量大,早就该淘汰掉的东西——刚安装的时候,林格没少因此和林誉之吵架。

当初林誉之初中刚毕业,就被林臣儒接到这个家里来。林臣儒说他妈妈胰腺癌去世,他父亲是自己好朋友——这一照顾,就照顾到林誉之读大学。

不是几个月,是几年的兄妹相称。

彼时的林誉之是这个家庭的入侵者,是被蛮力塞入蚌肉的沙砾;现在的他仍旧在侵略这个家庭,是强行撬开珍珠蚌蚌壳的一把薄钢刀。

冷不丁地扎透蜷缩的软肉。

龙娇看到女儿回来,喜不自胜。

卧室里闷,林格打开窗帘,又开了窗,好让新鲜空气进来,祛祛浊气。

窗外的海棠树还在休眠,枝头挑着红彤彤的海棠果,像发育不良的山楂。

龙娇下床,要去拿空调遥控器,被林格及时制止:“妈,关了多冷啊。”

龙娇说:“开着窗,浪费电。”

“哪里浪费了,”林格说,“我现在赚钱不就是想让您享福的吗?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龙娇念叨:“你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怎么说都不听。当初听我们的,学医多好,现在就能去你誉之哥医院里上班。别的不说,至少稳定一点……”

“妈妈,”林格说,“我现在赚得也不少呀。”

“不是说工资,”龙娇伸手摸了摸林格的脸颊,手指上渐渐粗糙的硬皮如她鬓边零星的白发,“看你现在,瘦这么多。”

林格说:“工作嘛,而且我体力不差呀。”

“也一直不交男朋友,”龙娇说,“过年回家,没那么着急回去吧?前几天我和老同事一块儿吃饭,她说你张姨家的儿子今年研究生刚毕业,进了烟草——”

叩叩叩。

不紧不慢的三声敲门。

“妈。”

清越的声音打断母女俩的交谈,林誉之站在卧室门口。

门没关,他也不进,保持距离,放下敲门的手,平和地说:“林爸做好饭了。”

自从《权利的游戏》爆火后,林誉之对龙娇的称呼就从“龙妈”变成了“妈”;而从打开卫生间的门看到正用浴巾擦身体的林格后,他们俩也默契地养成了随时敲门、不要随便进房间的习惯。

林臣儒声音洪亮——

“饺子开了,孩子们,开饭啦!”

林格次次过年回家,而林誉之这是三年阔别后的第一回 。

林格在机场给林臣儒打电话的前五分钟,林誉之刚刚到家。

这顿饺子就是他包的。

林臣儒从监狱里出来后,性格愈发软和。

碗筷饭香间,他极力称赞林誉之的工作,林誉之谦和几句,林臣儒叹了气,笑容淡了,说:“当初我也想让格格学医。”

林格说:“我成绩不够,考不了那么好的学校。”

“普通的医科大学也好啊,”林臣儒说,“现在让誉之帮帮忙,把你安排到医院里去,赚钱赚少无所谓,至少不用天天熬夜,也不用为了什么上镜好看来减肥。”

林格不接这话,大口咬饺子。

饺子皮薄薄一层,里面是剁碎的大白菜和猪肉蓉,猪前腿,三分肥七分瘦,加了花椒水调和。一口咬破了,里面热呼呼的肉汁烫了她一下。

她皱着眉,下一秒,一张纸巾默不作声地递来。

林格仰脸。

林誉之把纸巾放在她蘸饺子的小酱料碟旁,微笑着和林臣儒聊天:“医院也需要医生之外的工作人员,你想做什么方面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