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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132)+番外

这些不必生母,有心的宫婢亦可打探清楚,故而朱载垠仍然半信半疑,直到柳归舟将他袖子撩起,点了点上头的佛珠,“这念珠还是你父皇出藩之前雕的,彼时赠予崔指挥,后来我又从崔指挥手中讨了过来,放在你的襁褓里。其中有个玄机,莫说你,恐怕连崔指挥都不知道,还是我当时与陛下分别时,他说既然这珠子给了你,他想为你刻几句话,后来我虽未再见过这珠子,可料想他一诺千金,定然已经刻成了。”

朱载垠蹙眉,低头细细看那些珠子,却怎么都未看出特别来。

“能给我看看么?”柳归舟接过后,取了博古架上的舶来放大镜略看了两眼,笑着递给他,“仔细看。”

朱载垠取了放大镜,有意在珠子的不显眼的地方找寻,终于在最边边角角的地方看到一个个极小的字。

“陛下恐怕是跟什么老师傅学过米雕,只是听闻他如今劳心费神、眼力不济,怕是再雕不出了。当年他说的是药师经里的句子,方才我虽只看到一个菩字,但应当不差。”柳归舟悠悠吟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

朱载垠一字字地看过去,手指捏着那佛珠,攥得死紧。

她平静地看着眼前已然泣不成声的少年,“这些话是他对你的寄望,你却听信谗言,不信养了你十五年的父亲,让他伤心。你看着这佛珠,你对得起他么?”

***

朱厚炜:驿卒的待遇一定要好好保证 @李自成

番外二:昊天罔极(下)

朱载垠抬脸,痛哭道:“我从未觉得父皇弑君,他是个再仁孝不过的君子,如何会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可我自小也目睹父皇对表叔用情至深,他是否会因爱成魔,为了独占表叔,也为了稳定帝祚,对您痛下杀手呢?”

“痴儿,你既然知道他是仁孝君子,为何就会对寡嫂动手呢?”柳归舟啼笑皆非。

朱载垠委屈,“可就算父皇妇人之仁,但表叔杀伐决断啊。将心比心,我若是父皇,绝对会将您除去。若当真那般,养育之恩和杀母之仇,我又何以自处呢?不过您说的对,我不信自己亲眼所见,反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轻信坊间流言,父皇……父皇到底白养了我一场了!”

“你父皇是个烂好人,绝不会怪你,反而会反思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安了。”不得不说,柳归舟对朱厚炜可谓了解至极,竟然将他心思猜了个差不离。

“可表叔最护着父皇,我让父皇伤了心,他如何能饶过我?就说这一路都没给我一个好脸,日后也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待我……”朱载垠到底是个半大孩子,越想越难过,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柳归舟又是嫌弃又是好笑,看着朱载垠如同丧家幼犬般垂头丧气,最后还是不忍心,“你生在帝王家,平日里见的都是人心诡谲,疑心重些也是常事。在那紫禁城里,别说是养父子,就是亲生父子也多有相残,何况王贵妃确实死因蹊跷,你若是不猜疑,我们还得担心你是个傻的呢。至于崔骥征,也是个疏阔男儿,不是传闻中那等心胸狭小之徒,他今日能带你来见我,说明还是将你看做子侄,希望你能解开心结。”

朱载垠仍有些期期艾艾,“当真?”

“我向你担保,待你回去之后,皇上肯定备好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等你。”柳归舟摸了摸他的鬓角,“这几日你便在此陪陪我,再去祭扫你祖母,歇息几日再回京。”

“嗯!”

这三日对朱载垠而言,美好的如同一场幻梦,每日伴在美丽慧黠的母亲身侧,微醺在江南醉人的暖风之中。

一直到了最后一日,柳归舟看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朱载垠,轻轻叹了口气,“我看你这两日郁郁寡欢,倘若你当真不想回去,我可以和陛下说,另选他人承嗣,你就留在此处,我们母子二人逍遥世外可好?”

朱载垠明显吃了一惊,“母亲何出此言?并非如此。”

“哦?难道是想将我一起带回去?”柳归舟深深看他。

朱载垠苦笑摇头,“您和父皇表叔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逃出樊笼,过得如此自在,我如何能为了一己之私,扰了您的清净呢?已得了您的音讯,若我想见您,我再找机会出宫便是。”

“我并非不想回去,恰恰相反,我是在想如何向您辞行。”

柳归舟颇有几分意外,“哦,想不到短短三日,你想法竟颠倒至此。”

朱载垠从地上捡了块好看的石头,用这几日和渔民家的儿子学会的技法,打了个漂亮的水漂,“其一,自呱呱坠地起,我便是太子,享受万民供奉,自当完成我的使命。”

“不错。”虽是冠冕堂皇的空话,但他此言若是发自内心,也是不易。

“其二,父母之恩,天高海深,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父母生我,养父养我,对我的寄望,均是做个好储君,日后做个好皇帝。母亲应当也不愿我虚掷一生,无所事事吧?”

柳归舟含笑点头,“还有呢?”

“最后一点,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朱载垠不再玩闹,肃立正色道,“虽然不孝,但见母亲前我就已经打定主意,哪怕我的生身父母当真丧于他手,我也不会立时杀他,而是尽心辅佐他。”

“哦?”柳归舟不仅未见愠色,反而饶有兴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就这么认贼作父么?”

朱载垠慨叹万千地一笑,“自我记事时起,从年头到年尾,从早上到夜里,父皇总是一直在忙,上不完的朝、议不完的事、见不完的人、批不完的折子,难得有片刻清闲。后来等我稍微懂事些,父皇便带着我去大朝会,我才第一次知道父皇每日在做的,竟然就是变法。待我再大些,我才明白变法是什么,变法有多难——用父皇某次酒后的话说,变法就是革命,成功了要革旁人的命,失败了就是别人革掉自己的命。”

“那些皇亲国戚,那些士大夫,想方设法向我进言,甚至买通东宫属僚,渐渐的,我也开始想,千难万苦折腾这个变法有何意义?维持现状,岂不是天下太平,自己也乐得轻松?”朱载垠自嘲一笑,“直到这次我离开宫廷,亲眼看到了外头的世界。从前,那些农户祖上的田地被皇庄侵占、沦为佃户,做着牛马的活计,却连孩子都养不活;那些军户或贱籍,就因为几十年甚至百年前祖宗的干系,世世代代不得超脱;那些女子,或成了孤女任人欺凌,或被夫家休弃流落街头,或年少守寡青灯古佛,甚至为了活命,不得不堕入风尘。可如今呢?北直隶的庄户重新讨回属于自己的田地,尽管依旧清贫,但一家人能吃上饱饭,穿上干净衣衫;应天府那些下九流的后代,也能在国子监里攻读,为自己和子孙后代谋一条出路;松江府的女工们,哪怕走投无路,也有地方能自食其力,这些人不会写颂圣折子,可对天子感恩戴德,却是实实在在的。更别说日益充盈的国库,渐渐平定的倭患……有良心的人都知道是现下好,还是从前好,是今上好,还是先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