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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死当涂(完整精修版)(46)+番外

我轻轻颤抖起来,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黎翘会欲言又止。

“Lee很关心你,甚至想过为你妥协,可我得以首席舞者的身份为《遣唐》负责,王老师不能胜任你的推荐不是因为她那不合群的性格,只是……”杨滟也露出为难的表情停顿一下,终究没把那句残忍的话说出来,她说,你应该已经明白是为什么了。

“也就是……就是一时失手吧……”我明白但是我不死心,眼巴巴地望着对方,“你也是学舞出身,你不会不知道《醉死当涂》,那支舞太美了,在柏林、在东京演出的时候都引起过轰动,整个世界都被它惊艳了,那支舞就是老娘皮自己编的……”

“我当然知道《醉死当涂》,我第一次看见那支舞时就发誓有一天要像她跳得那么好。只是如果你是舞者,意味着你也是车轱辘,你必须不断地运动、翻滚、向前,否则你就会锈在原地,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光头美人再次停了停,以一种包含着怜悯、惋惜甚至是庆幸的复杂目光看着我,“没有哪个领域像舞蹈圈儿那么残酷,逆水行舟,用进废退,王老师她……她的创作方式已经被淘汰了,她离开舞台太久了。”

她说了一句大实话。然而轰隆一声巨响,我听见那个建立于我整个少年时代的世界就这么崩塌了。

“我不是老娘皮最好的学生,可我知道她有多好……”我转过身去看黎翘,使劲冲他挤出一个笑,语无伦次道,“您也忒狠了,您干嘛、干嘛跟我讲这个呢?您直接抽我嘴巴子,抽到我服软不就得了么……”

黎翘走上来,抬手将我揽进怀里,他说,我会开除王雪璟,理由是她不擅于团队合作,因为如果是这样的理由被开除,她至少可以得到一笔补偿金……如果你没意见,我现在就亲自去跟她谈……

“不……我去吧。”我又一次不配合地挣开了这个男人,转身向门外走。

“骆冰。”身后的黎翘喊住我。

我停下来,但没转回头去。

“把眼泪擦干净。”他说。

我抬起袖子撸了一把眼睛,狗日的,这人怎么这么了解我?!

我去排练室找老娘皮,可Skylar告诉我,老娘皮一早就去找我了。我摸遍了整个艺术中心也没看见人,最后反倒在姑娘们的更衣室里找到她。

更衣室是最要命的地方。别以为姑娘就爱干净,以前我在的时候我替她们收拾,看现在这衣柜整洁、地板锃亮的样子,不用说,一定是老娘皮收拾的。

“现在这些舞衣既不好看,质量还不好。”我进门的声音不小,老娘皮却不抬眼看我,戴着老花镜,眼角旁细纹依旧显眼,她正将一些漂亮的网纱、亮片缝上Skylar她们的舞衣。这种行为时髦一点的说法叫DIY,可我觉得老娘皮如同慈母。手中细线游走,她用牙齿扯断线头。

“我刚听几个丫头说你来了,就想跟你说一声,小离昨天就醒了,虽说有些痴痴傻傻的,可总好过一直睡着不起来。”

一时间我忘了为范小离高兴。我只是注视这老娘皮,告诉自己,再过二十年,这个女人也不会老去,她会依然优雅又从容,令一个二十六岁的基佬都怦然心动。

“青舞赛不办了,有几个丫头想去参加选秀节目,问我的意见,我让她们去问你,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我嘴里直发苦,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开口,可没想到老娘皮居然主动请辞。

第三十六章 胸怀大爱的姑娘

“老师,也不……不这么着急走吧?”

我的心揪作一团,舌头也不利索了。我马上考虑起一个最现实的问题,老娘皮的房子已经卖了,本来艺术中心出面给她租了一间公寓,但老娘皮如果主动离职,她将分文无收,连最后的住处都被夺去。

美人迟暮已是悲乎哀哉,老来还要辗转异地,她以舞蹈营生了大半辈子,往后怎么办呢?

老娘皮说威尔顿应该回来,但她要走跟威尔顿没有关系,她其实早有想法,等入秋以后北京就会变得很冷,她年纪大了,想到南方去投奔亲戚。

我从来不记得老娘皮家里还有什么亲戚,可能有吧,只是她没提过。当然也可能没有,她说这些只为让我宽心。

不一会儿黎翘与杨滟一起找到这里。老娘皮走上前向黎翘提出辞呈,她主动承认自己给剧组带了麻烦,她胜任不了这个工作。望着老娘皮的背影,我突然有了一种悲凉的预感,她这一走,也许这辈子就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

“老师。”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我想把《醉死当涂》搬上舞台。”

一时间老娘皮惊,黎翘愕,就连杨滟也美目圆睁,他们盯着我,仿佛我说了一句多么异想天开的话。

“我想把《醉死当涂》搬上舞台,为老师送行,也是我个人的一个崭新开始。”

我的话掷地有声,说完就跟老娘皮说“我们走”,我本来还试图头也不回一酷到底,但黎翘伸手拦住我:“我找人送你。”

“不用,我识路,自己能走。”我狠心将他推开,发现那双烟灰色的眼睛难得的毫无光彩,唯一腔受伤似的情绪稠密得化不开。正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心疼地想:活该。

我叫了车送老娘皮回去,车竟能入巷,原来是上头来人整顿菜市场,拆除了以前巷子两边的禽摊肉摊,也把卖米卖菜的一股脑地全赶走了。

新的菜市场就建在离这儿不远一条街的地方,旧的总是要被淘汰的。

我送老娘皮回到公寓,有以前跟她学舞的孩子家长等在那里,那家长一见老娘皮就迎上来,说自家丫头哪个新来的舞蹈老师都不认,非哭着要跟王老师学跳舞。

老娘皮对那家长说,不教舞了,年纪大了,误人子弟不好。

任凭接下来那小不点儿怎么哭闹,老娘皮一言不发,只是笑。

这个时候的老娘皮,我想起了我孩提时代见过的一位老妇。

老妇是我那时的邻居,像母猴一样娇小,干瘦,永远穿一身洗旧了的旗袍,永远抹着一脸最艳的妆。她能在自家门前摆个马扎坐上一天,一头银白的长发几乎委在地上,有时她梳梳头发,有时只是静静坐着。有些不懂事的孩子,嫌她模样古怪,常常抓起石头就朝她掷过去。我虽不是恶痞,但我也常混在里头。

她从容平静的模样令我印象深刻,也令我心惊胆战。

我曾把这事告诉老袁,结果老袁拎起搓衣板就追着我打,他说他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这个女人就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多少怀春的少年望着她的裤头把第一次献给了左手,他就是其中一个;他还说天意公平,越是漂亮的女人,晚景越是凄凉。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起那个老妇。

我想老娘皮该是已经知道了。

回到那个没有老袁的家里,我倒在地上,感到衰了,苶了,心如刀割。

我接受不了老娘皮无法重回舞台的真相,它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沮丧与恐惧之中,我坚信对人而言最致命的创伤与打击不在骨肉皮,而在精气神,再没什么比杨滟跟我说的那些更残酷的了。一连几日,我躲在家里翻着一些我少年时与老娘皮的合影,照片里我刚得了一个少年组舞蹈比赛的大奖,装扮得像观音身边的善财童子,而老娘皮美目盼兮,周身圣光笼罩,不动也飘飘欲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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