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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未识君(出书版)(39)+番外

作者: 尘印/千觞 阅读记录

孔大学士在旁听得喜逐颜开。更有数人对我连说恭喜,说婴儿生得与我酷似,将来肯定也是才高八斗,状元之才。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恭维麽?我笑出了眼泪。

筵席散後,我终於可以卸掉戴了许久的面具,木然坐在杳无一人的厅堂上,精疲力竭。

婴儿精神却好得出奇,大声啼哭,吵得我心烦意乱。我再也忍受不了,抓起繈褓就往内院去。

孔家千金与我一直分房而居,她的卧房还亮著灯火,我推门而入,刚想把孩子丢进她怀里,赫然看见她正偎依在安王胸前,轻声细语说著体己话。

这个神出鬼没的安王,何时来的?

我看著他,忆起他曾经加诸於我的手段,手脚一阵发麻,竟动弹不得。

「想不到本王也会来?」安王淡淡讥笑著走近,从我手里抱过婴儿,不悦地警告我:「今日是例外。往後,不准你再碰本王的龙儿。」

他低头面对婴儿,满脸的冷厉之色顿时软化,微笑哄著孩子,拿与孔家千金。两人并头逗弄婴儿,竟似乎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这大半年来,我在宫中接触的人多了,也听闻安王妃嫉妒心重,自身无所出又不容别的女子为安王生儿育女,凡是安王幸过的使女歌姬,无一能逃过安王妃毒手。

这个男孩,是安王第一个孩子,是以他才不惜冒险,未奉朝廷宣召便擅离封地私自进京,来探望孔家千金母子罢。

我冷眼瞧他们一家三口笑语盈盈,心口揪痛。这明明是我的府邸,这个女人,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什麽我却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旁观。不,甚至连个局外人也不如。我在他俩眼里,根本就是个卑微低贱的奴仆之流。

悲愤与怨怒有如猛兽,在我胸口轮番挠抓撕咬。我恨!

生平第一次,我有了嗜血杀戮的冲动。然而现在扑上去,无疑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我不想逞匹夫之勇,默默垂下眼帘,走了出去。

机会,总会来的。

我在人前越发地谦恭和顺起来,太子也愈加倚重我,让我有机会刺探到更多机密,助孔大学士与安王一派陆续扳倒了太子党里数位重臣。

孔大学士对我也放了心,拍著我肩膀嘉许道:「玉郎,老夫果然没看错你,哈哈!等大功告成,你就在万人之上,封侯拜相,何等风光。」

我微笑,摇头道:「若真有那一日,也全是拜岳父大人所赐,玉郎不敢居功,只想跟随岳父大人多长些见识。」

我说得恳切,几乎连我自己也信以为真。孔大学士愣了愣,眼里不禁流露出几分愧欠,干咳道:「玉郎,我这岳父可当得有些受之有愧。日後惜惜进了宫,老夫一定为你好好物色几个名门闺秀。」

「岳父说哪里话呢?若非岳父大人提携,玉郎如今还只能在乡间落魄呢!」我恭恭敬敬地看著孔大学士:「岳父大人对玉郎恩同再造,玉郎心中,早已当岳父大人为父,今後玉郎若有子,定叫他姓孔,当您老人家的长子嫡孙,为岳父大人世代传承香火。」

孔大学士一生最大的憾事,莫过於膝下无子,後继无人。我算准他躲不过我这个诱惑,果然老人闻言老眼骤亮,声音也欢喜得有些发抖了:「贤婿,你说的当真?」

「玉郎几时欺骗过爹您老人家了?」我轻笑。

得到了我的允诺,孔大学士完全将我视作了家人,不再有所猜忌。

我与他私下以父子相称,在他染病时衣不解带,亲手侍奉汤药,更令他喜不自胜,真把我当成儿子般看待。

我看著老人,只觉怜悯──我不过是在等待时机而已……

四年後,宫变。

安王勾结重臣意图谋害太子,弑君篡位,幸而太子事先洞察奸计,并将计就计一举擒获逆贼。圣上念骨肉亲情,又不愿家丑外扬,下旨秘而不宣。

主谋的安王被赐白绫自缢,而孔大学士与其余党人,则是一杯毒酒。

我亲自来到天牢,为孔大学士端去毒酒,他震惊继而惨笑:「玉郎,果真是你出卖了我。」

「我当初早说过,通直郎一职,还请孔大人另择高明。是孔大人你自己非要自寻死路,怪不得我。」我笑著将酒送到他面前。

孔大学士颤抖著接过酒杯,突然向我跪倒,洒下几滴老泪,哀求我善待惜惜。他频频叩头,额头须臾血肉模糊。

我悠悠叹了口气:「孔大人,我倒是想答应你,可是,令嫒昨夜已经投水自尽了。我也帮不上孔大人。」

我转身,听他撕心裂肺地嚎哭,终至无声。

秋色凉,我坐在池边石凳上,喂著塘中鱼儿。

这里,是我的新府邸。宫变平叛中,我大义灭亲居功最伟,太子极力举荐我顶替了孔大学士的空缺。

朝中上下,均视我为太子身边第一红人。官位低下者竞相登门造访巴结,也自有人处处为难,想方设法排挤我。我已非昔日那个恃才傲物的少年,懂得怎样巧妙周旋,保住自己,再伺机反击,把所有不利於我的政敌一一铲除。

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逐渐地,带上了越来越多的畏惧。我知道他们怕我。可这,真的是我所想要的结果麽?……

我年轻,功成名就,富贵逼人,更有太子这个稳当当的大靠山,在朝中可谓呼风唤雨,人人豔羡我,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快乐,反而厌倦之意与日俱增。

我已经厌烦了这种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勾心斗角。

女子莺声燕语,从院落高墙另一边随风飘来。那几个女子,都是别人重金购置,送来奉承我的礼物。

我收下了她们,却一次也没有亲近她们。她们只拿哀怨的眼波瞅著我,似是怪我不解风情。

谁又知道,我早已经无法拥抱任何一个女人。

就在初见安王的那晚,他用一根尖锐的银针,毫不留情地穿过我下体。时隔数年,当时那种非人的痛楚与屈辱仍如梦魇般纠缠著我,令我无数次梦中惊醒。那个男性最重要的部位,却始终蛰伏,不见半点动静。

我的人生,早被安王一手摧毁。纵使安王已死,也消除不了我的恨。

我发泄似地狠狠丢掉了手里残存的饵料,颓然从石凳滑坐到草地上,痴痴仰望头顶那片长天。

围墙很高,锁住了外面的一切。

视线慢慢地变得模糊,白茫茫的世界里,却有一点光影渐变清晰。

是流衣,他正坐在墙头,如那个落满月光的夜晚,温柔多情地凝望著我,轻笑:「玉郎,你在想我麽?……」

我知道这只是我的幻觉,还是情不自禁地朝那空空如也的方向伸长了手──如果流衣真的在这里,我想我这一次绝不会再放开他的手。可光阴如水,永不会倒流……

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闯进了我的视野。

是安王留下的那个孽种,他兴致勃勃地追著两只蜻蜓玩,完全没留意到我。

自他出生那日起,我就厌恶他,如果不是为了替自己保留一点男人的颜面,我早已将他的身世告知太子。只有忠叔他们不明底细,常在我面前夸赞小公子聪慧机灵,又埋怨我为何总对小公子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