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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南柯(出书版)(17)

那小少爷被下人强行从孟舜之腿上抱开,挥舞着胳膊哭喊不休,嘴里呜呜啊啊的,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孟适青瞧着奇怪,心想寻常人家的孩子,长到四、五岁,不说能出口成章,至少也该口齿伶俐,怎这小少爷……

莫非是个哑巴?还是个……白痴?

知府老爷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两位道长见笑了,犬子……有些驽钝,长到至今,还不会说话。」

孟适青吃了一惊,心里未免同情,便道:「我看小少爷天庭饱满,眉目聪慧,也许是大器晚成。」

知府老爷叹气道:「两位都是修行之人,老夫也不相瞒了。犬子出生时便有些怪异,落地即能开口,直说此处不是他家,要着人将他送回去……一片胡言乱语,闹腾下休。老夫心下慌张,请了高人来看。说是前世夙孽,自娘胎带到了今生,忘了也就好了。淋了盆热狗血在头上,倒真不闹了,只是从此再未开口说过半个字,痴痴呆呆,一丝儿慧性也没了。」说着不由得长叹了一声,苦笑道:「请了多少先生,也教化不开,老夫也只得认命了。」

孟舜之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身子抖了抖,垂下了眼帘。

宴席散后,孟舜之直到回了房,一直还是那副呆怔的模样。

孟适青跟在他身边十年,他师父为人时清冷淡漠,寡言少语,做了地仙后性子倒洒脱很多,喜怒哀乐各种表情,反而比做人时还要多些,只是唯独没见过师父这种失魂落魄般的表情。

「师父,你怎么了?」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孟舜之摇了摇头,心神不宁。

孟适青见他不肯说,也不好强问。翌日一早,便开始替知府看宅。

坐山立向后,以一卦管三山,将本坐之星安入中宫,用洛书九星飞布之法,以中宫之卦的五行为我,八方为星断吉凶。所谓紫白九星,乃指一白在坎为贪狼,二黑在坤为巨门,三碧在震为禄存,四绿在巽为文曲,五黄在中央为廉贞,六白在乾为武曲,七赤在兑为破军,八白在艮为左辅,九紫在离为右弼。以一至九数与八方的生克制化调整室内风水吉凶,开门纳气,化煞挡灾。

知府在一旁瞧得「啧啧」称奇,跟着孟适青在府内转了一圈。

孟适青心中已有大概,收了罗盘,回头笑道:「想必此宅初建时亦曾得高人指点,是个旺宅的布向。不过时运已过,所谓风水轮流转,当年的化煞之物,如今却在凶门,从化煞也就变作了招煞——最近贵府可是多有人生病?」

知府老爷奇道:「确实,老夫还道是初春容易染疾。」

孟适青微微一笑,「是犯了白虎煞,主宅主多病易破财,重则会招来血光之灾。不妨事,请老爷去买一对石麒麟回来,待在下安置在受煞方位,可化之。」

知府老爷连连点头,忙吩咐下人照办。孟适青回屋自去画了一幅布局图,隔日交与知府,便算大功告成。

他本欲就此告辞,知府老爷却盛情挽留,道再过两日便是一年一度的花舫节,万人空巷,热闹非常,两位道长远道而来,不瞧个热闹再走,实在可惜。

孟适青瞧了瞧师父,见他亦有些想留下的意思,便点头应允了。孟舜之自那日被小少爷缠上后,这几日只要在府内撞见,那小少爷便立即奔上前来抱大腿,不知为何独独与他如此亲热。

孟适青从未见过师父一脸困窘的模样,不由大为有趣,时常也逗那小少爷戏耍,那小少爷却只缠着孟舜之不放。

到了花舫节这日,知府老爷换了便服,领着一众家眷前去柳叶桥上观花舫。孟舜之被那小少爷缠着,非要他抱,只得抱着他出了府。

孟适青笑着跟在身后,走出几条街后,他瞧着一路的风俗民情,与惠州大有所异,正看得兴起,忽然瞧见一座楼宇,独独伫立在街尾,夜色中远远望去,竟是煞气缭绕,不由得吃了一惊,回头道:「师父,你且看那处……」

话说到一半,才发觉孟舜之竟不在身边,不知何时走散了。

原来孟舜之抱着小少爷走在前头,那小少爷经过个卖糖葫芦的,流着口水要吃,孟舜之只好掏钱买与他,耽搁了些时辰,竟被人流与孟适青冲散了。

这扬州城内大半的百姓都出来看花舫,街头上人潮汹涌,黑压压尽是人头,一走散便不知被挤到了哪里,孟适青左右找不着师父,却是一抬头,恰好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进了那楼。

便是隔着人山人海,孟适青不知怎的,竟一眼认出了那是萧绝云。

孟适青不由得抚额叹息,这萧绝云,难道天生是个招煞的体质,穷山恶水处有他,煞气缭绕处也有他。他本欲不去管,踌躇了一下,还是往那方向去了。

若师父知道了,又要骂他多管闲事了吧!

只是即便没有那萧绝云,既看到了这样一座凶宅,不去看个究竟他也心有难安。若他看得不错,那楼,犯的是阴邪煞,堪称风水诸煞中最为凶险的一道恶煞,极易招惹阴邪之气。他没料到如此繁华之地,竟也会有这样一处风水恶煞之楼。

他心念既定,便一路分开人群,向着那楼宇而去。只是那歌舞升平、流光四溢的背后,是怎样的一群枉死鬼聚而为煞,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劫数,却是他此刻绝没有料到的。

他只听到远远的吟唱传来,古老的歌谣,很轻很轻,如同风中断翼的蝴蝶——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反反覆覆,来来回回。

第六章

却说萧绝云到扬州后,最初两日都忙着巡视萧家的商铺,直到今日才闲下来,被几位朋友约了去潋滟阁喝酒。以萧绝云的意思,本欲去柳叶桥上观花舫,却被朋友笑话是外地人,才去凑那热闹。

「站在桥上人挤人,左右都是后脑勺,能瞧清楚什么?你又比不得那些官老爷,自有好位置留给他们。不信你现在走去瞧瞧,柳叶桥上可还有落脚的地方?」

萧绝云不由得怔了一下,早被扯着身子走了。

「我们早在潋滟阁订好了雅座,临窗靠水,视角绝佳,一边饮酒一边赏美人,何必挤在人堆里一身臭汗。」友人拍他肩笑道:「再者,今年的花魁状元一定是潋滟阁的容裳姑娘,你只管坐在这里等,她夺魁后必要回潋滟阁。」

萧绝云心内微微一动,「那容裳姑娘……当真如此绝色?」

友人笑道:「凡见过她的,没有不神魂颠倒的,你见了就知道了。」

萧绝云心下好奇,隐隐对这女子生出几分好奇,亦有结识之意。心想若当真才貌双绝,能让自己动心,也不枉千里迢迢来扬州一趟。便跟着几位友人入了潋滟阁,落了座,举目往楼外望去,果然正对着波光潋滟的水面,十几艘花舫错落而排,看得分明。

他心道不知那容裳在哪艘花舫之上?刚饮了两杯酒,便听到丝竹之声响起,却是花舫节已经开始了。扬州城内诸位久负盛名的花魁娘子终于掀了帘,或抱琵琶、或引竹萧,轻歌曼舞,浅吟低唱,纷纷献技。只闻得岸边一阵高似一阵的喝采声,下注之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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