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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雨上(26)

“爹……”那声哑声嘶叫破了黑夜的悠长,生生割出心底的一层肉——血肉淋淋。

那种深沉的悲伤痛彻心扉,深入骨髓,难自忘,亦不能忘……

一阵急厉的掌风从侧面毫不留情的劈打过来,带着浓浓的杀意,然而他却像是失了魂一般,不闪不动。直到心口闷痛骤起,身子飘飘着坠落的那一刻,他才忽然看见天地在眼底悠悠转动,看见那人嘴角那抹温柔至极的笑,然而明亮淡去,黑暗恬淡而安宁的缓缓将他吞没,再吞没……

他们的爱情甚至还未来得及欢欢喜喜的盛开便已经在命运的嘲弄中夭折。再无撷得山花笑烂漫,再无生死相许两依依,伤心自成一片,纵然再见,怕只怕物似人非,对语凝噎,泪洒心间……

那一年对烟州的老百姓来说,或许是最难忘的一年——莫家满门被灭,到了半夜的雨急急冲刷而下,像是在哀悼什么,却又像是在极力抹去什么。血水溶在雨里,湍急着汇成一条诡艳的溪流。往日雕栏玉砌,红墙绿瓦,如今都在残柳摇曳中褪去了所有颜色,黑白成一个永远苍凉的记忆……

莫家,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门府,在岁月的流淌成为所有人都缄默不提的话题。没有人去查,没有敢查,官府缴了莫家钱财便草草作罢,这种江湖的纷争又岂是一个小小官衙能与之抗衡的呢?

门庭冷落,再也没有人踏进莫家这座废弃的宅子一步,甚至连池斗白一家也在这场无声的浩劫中归隐山林而去。

然而穆家却在莫家家世衰败之后,轻易便取了莫家的往日所占的商业份额,渐渐的富裕成烟州城第一首富。纵然有人揣测,莫家的衰败是不是与穆家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揣测终归是揣测,谁也不敢四处散播“谣言”。

盛极衰,仿佛是命运规划的必然,又是个来年,春暖花开之时,穆垣却无端遭受刺杀,命归黄泉。失了龙首,穆垣又无子嗣,瓜分已成必然。

烟州城几经动荡,当硝烟远去,这个城镇的繁华已不复当年,总有人扼腕叹息,却终究无法追寻那些已经逝去的艳丽……

怀恋

“主子……”月廊西下,有红衣女子静静走来,低语细说,仿佛怕说的重了便会扰了那人忧寂的沉思,“东西已经备好了……”

晚风轻轻吹过,带着淡淡的荷花清香,它恬静的缓缓掠过心湖,激起水面细微的皱褶,一波又一波的荡漾开来,有些许哀伤不徐不缓的跟着它的步调蔓延开来。

段青宁幽黑的眼眸恰似毫无焦距的随意落在一处,听见女子的话,他静了很久,才缓声道,“枣糕备多点,他最是爱吃……酒要清淡点,比较适合他……还有……”

红玉皱了皱眉,低语唤了声“主子……”

段青宁话音一顿,深呼出一口气,轻轻拉了嘴角,指尖轻轻触上眉心,低声道,“我忘了……”忘了这没有莫絮的三年来红玉早已经熟悉这段话,忘了在那少年离开后才渐渐明白,其实自己已经对他的习惯喜好了解的这般透彻,只要去想,总是能轻易的知道。

“主子……后悔了么?”看不得这个男子这般消颓,心底渐渐涌上一丝疼惜,她以为那少年最终一定会给段青宁带去幸福与欢乐,却是不料世事多变,只一夜便在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时候颠覆了所有可以预知的可能。

不是后悔,只是遗憾失了整整三年去弥补的机会,这何尝不是命运给他开的玩笑呢?“红玉……”倚手抚上栏杆,段青宁微微一笑,眼底有沉寂着闪烁的星光,“其实……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低沉的男声带着微微粘和的磁性轻轻摇曳在风中,碎落……

“否则……你以为我现在做的事是什么?!”他的眉目轻扬,隐隐有暗含的幽光转烁,一扫方才的忧晦之色,带着睥睨天下的慑人气魄。

女子的眼睛在那一刻猛的瞪大,心思百转,半响才垂眸恭敬道,“主子心思难测,红玉不敢妄自揣度,既然主子相信公子尚在人世,红玉自当听从主子调遣,早日寻回公子!”心底微微一笑,她知道这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一个有了追求便会用心去付出,一个处事果断心思缜密的男子……

也许,那个少年真的给了段青宁很多很多……

天空带着透明的质感,微蓝,眯眼望去,似乎随时便能视线拉长,轻易的穿透那些薄薄浮动的云层望向更高远的天际。阳光静静洒落,轻盈的跳跃在绿芽新发的枝头,这样一个日子,仿佛谁也没有意识到这又是一年的清明。

纤手微曲,段青宁单手拉着缰绳,任马儿闲适的度着步,眼里缓缓弥漫起一阵浓雾,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为谁散开过。

途径一个小巷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他忍不住勒马停步,微侧了脸去看。那是一家大户人家的小院,此时正开了院门,满树粉白的杏花开的正盛,风一过,它们便争先恐后的扬扬洒落在少女的纤细的肩头,黑如浓墨的发间。

秋千扬起,在空中划下一个清美的倩影然后轻轻落下,再高高朝着天空抛起。她们在花瓣雨中笑的灿烂,那笑容肆意而飞扬,却是像极了当年少年眉眼间的缓缓绽放的明媚,如同阳光般静静的照进心底。

记忆这种东西很是奇妙,有时候它像是一般利刃,狠绝的将你刺伤的体无完肤,有时候却又像是一壶醇酒,它静静的酿在心底的某一处,随着时光的推嚷而愈加的让人感惜往日的珍贵……

这种带着记忆的力量的感觉来的太过强烈以至于心口如被千针倾扎般细细密密的疼着,于是便愈加的怀念起少年的好。所以曾经忽略的,不在乎的,漠视的,通通在此刻如潮水升涨般覆盖上来——窒息但又甘美。

“啊……下雨了……快走快走!”不知是谁的惊叹打破了他冗沉的思索,仰头去望,这才真切的感受到空气里瞬间弥漫起的潮湿感。

回神去望,庭院早已空空,连带着记忆里少年飞扬的笑容也在迷离的烟雨中缓缓飘散,被浓雾拢成一个模糊的光影久久的停留在脑海中,刻画在心底。

段青宁下了马,在马儿不满的憨叫声中,独自踏进庭院。雨才刚刚落下,便在片刻间湿了青石地,风中残香四溢,浅浅的萦绕在鼻尖,带着微凉的冷意。

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转,小心的拾起地上被人舍弃的菱形风筝,雨丝在手掌中欢快的跳跃,穿梭,他唇角微掀,只淡淡勾起一抹笑,便向来时一样,又默默踏马远去。

那一日,石碑的一角静静挂着一个独自飘扬翻飞的风筝,陪着少年温润的余影在寂寞里无声的绽放。

一个清明雨上,一个梦断西桥。

“主子……”房门被清脆的扣响,少年的食指在凌厉而光亮的剑身上漫不尽心的肆意游走,细细感受在温热的血液涌动下那抹冰冷的寒意。随口应了一声进来,房门便在打开的刹那被阳光争相着涌入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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